• 精选
  • 会员

家庭

2018年10月25日  来源:贫穷的本质 作者:班纳吉,迪弗洛 提供人:58988callto......

家庭

在推广自己的那些理论模式时,经济学家们常常忽视这样一个事实,即一个家庭与独身一人并不一样。我们将家庭看成是一个“单位”,认为家庭所做的决定来自一个人,一家之主会代表妻子和孩子做出一些决定,如家里该买些什么、谁去上学、上多久的学、谁来继承遗产等。他或许是无私的,但显然是全能的。然而,任何有过家庭的人都知道,这并不是真正的家庭运转模式。这种简化的模式具有误导性,忽视家庭内部复杂的动态变化会产生重要的政策性后果。例如,我们已经看到,给予女性正式的名下财产权对于其生育选择十分重要,这并不会改变她关于生几个孩子的想法,而会使她的想法变得更有分量。这种最简单的模式忽视了家庭运转方式的重要方面,对这一点的认识使20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人们重新审视了这一问题:家庭决定被看作是家庭成员之间(或者至少是夫妻双方)谈判的产物。40夫妻双方讨论着该买什么、到哪儿去度假、谁应该干几个小时的活儿、生几个孩子,但他们的讨论方式会尽可能地照顾到双方的利益。换句话说,即使他们在怎样花钱方面有分歧,如果一方在不伤害另一方幸福的前提下可以更快乐,那么他们就会妥协并达成一致。这种家庭观念常常被称为“有效家庭”模式。这种模式让我们认识到,家庭有一定特殊的地方——毕竟,家庭成员并非是因为昨天才见面就被永久地拴在一起。因此,他们可以就其所有的决定进行讨论(这是符合他们的利益的),确保他们作为一个整体能够做得更好。例如,如果一家人开了一个小公司(农场或是小生意),他们应始终努力赚更多的钱,以使其他家庭成员获益。

克里斯托弗·尤拉在布基纳法索农村对这一推测进行了验证,那里的每一位家庭成员(丈夫和他的妻子,或几个妻子)都不在同一块地里干活儿。41在一个高效的家庭里,所有的投入(家庭劳力、化肥等)都应以使家庭整体收入最大化的方式,分配到各个不同位置的田地。相关数据也准确地反映出了这一观点。然而,与男性负责耕种的田地相比,由女性负责耕种的田地一般只能分到较少的化肥、男性及儿童劳动力。结果,这些家庭的产量一般都较低。在一块地里用一点儿化肥就能大大增产,但将用量增加到这一原始水平之上并没有多大用处。最有效的是,在每块地里都用一点儿化肥,而不是将所有化肥都用在一块地里。然而,布基纳法索家庭的大部分化肥都用在了丈夫耕种的地里:通过将部分化肥及少量劳动力分到妻子的地里,家庭便可以增产6%而不需额外投入。有些家庭实际上是在浪费钱,因为他们无法就如何有效地使用现有资源达成一致。

这其中的原因似乎也很明确:即使同属一个家庭,丈夫地里的产量似乎也决定了他的消费能力,妻子的情况也是一样。42在科特迪瓦,男女有种植不同作物的传统。男人种植咖啡和可可粉,女人种植香蕉、蔬菜及其他粮食作物。不同的作物受天气的影响也不同,降雨量大对于男人的作物来说或许是个好年头,而对于女人的作物来说则是灾年。在与尤拉共同开展的一项研究中,埃斯特发现,在男人的好年头里,男人在烟酒及个人奢侈品(如服装的传统饰品)上的消费更大;在女人的好年头里,虽然更多的钱也花在了女人喜爱的小东西上,但她们也会为家里买更多的食物。这些发现令人好奇的地方在于,夫妻似乎都不会给对方买“保险”。他们知道彼此将长期生活在一起,丈夫可以在自己的好年头里给妻子买点儿礼物,并在自己的坏年头里得到妻子的礼物。在科特迪瓦,这种非正式的“保险”在同族的家庭之间很常见,但他们为什么不在家庭内部实行呢?43在那里,我们发现,每个家庭都不一样。在这类家庭中,还有第三个“成员”——不起眼的山药。它既有营养又便于储存,是该地区的一种主食。山药一般是男人种植的作物,但法国人类学者克劳德·梅拉苏表示,山药并非是男人可以随意卖掉或吃掉的一种作物。44它是一个家庭用于糊口的粮食,只有在需要支付孩子学费或药费时才能卖掉,不能用来买新衣服或香烟。而且,当山药收成较好时,一家人的确会消费更多的山药,这或许并不奇怪,但在购买粮食及教育上的花费也会增加。山药可以确保家里的每个人都吃饱饭、有学上。

因此,家庭的特点并不在于家庭成员间的契合度有多大,恰恰相反,他们会遵循社会承认的简单规则,如“你不应卖掉孩子的山药去买耐克牌衣服”,这种规则可以保证他们的基本利益,无须为此进行没完没了的谈判。从这一角度来看,其他一些发现也更有道理。我们看到,当女人在地里的耕作赚了更多的钱,一家人都会吃到更多的粮食。这或许源自梅拉苏所描述的另一个规则:真正负责养家糊口的是女人,丈夫会给她一定量的家用,她的任务就是想出怎样充分利用这些钱。

因此,家庭成员被一条纽带绑到了一起,但这一纽带并不是高效分享资源及责任的能力,而是一种不完整的、粗糙的且常常很松散的“契约”,其中规定了每位家庭成员对于其他成员的责任。这种“契约”或许需要得到社会的强化,因为孩子无法平等地与父母谈判,妻子也无法与丈夫公平地谈判,但社会的发展得益于家庭所有成员对于资源的公平分享。这种契约的不完整性或许反映出了强化较为复杂的事物的艰难性。谁也无法保证父母会喂饱自己的孩子,对于那些不负责任的父母,社会或许只能对其采取制裁或谴责措施。

靠社会准则对规则进行强化所带来的一个问题就是,社会准则会慢慢地改变,因此那些规则就会面临完全与现实脱钩的危险,有时甚至会带来悲惨的结果。2008年,我们在印尼一个家庭中见到了一对中年夫妇,他们的家是一座绿白相间的竹楼,旁边还有一间更大的水泥房,那是他们女儿女婿的家,女儿在中东做女佣。这对夫妇显然很穷:丈夫总是在咳嗽,头疼也很严重,因此很难去找工作。不过,他看不起医生。夫妇俩的小儿子从中学辍学,因为家里无力承担他去市里的公共汽车费。还有一个4岁大的孩子,她看上去很健康、营养充足,穿得也很漂亮,脚上穿着一双闪闪发亮的鞋子。这是夫妇俩的外孙女,女儿不在时由他们负责照顾孩子。女儿会寄回孩子的生活费,但没有给夫妇俩赡养费。他们似乎是某种传统准则的受害者——结婚后的女儿不负责赡养她的父母,虽然这明显是不公平的,但祖父母仍然认为有责任照顾他们的外孙女。

尽管家庭中存在很多明显的限制,但社会也并没有提供抚养孩子的其他有效模式。而且,虽然终有一天,社会养老金计划及医疗保险会解放当今贫穷国家的老人,使他们不再依靠自己的孩子养老,但这并不一定会使他们(或他们的孩子)更快乐。政策的恰当地位并不是完成取代家庭的作用,我们有时还应避免政策的滥用。这对如何发挥家庭的功能是极为重要的。

例如,目前人们普遍认为,一些公共支持计划向妇女提供资金,如墨西哥的PROGRESA计划,这些计划或许有利于将资源分配给儿童。南非在种族隔离结束后,实行了一种慷慨的公共养老金制度,主要针对那些无个人养老金的65岁以上的男人和60岁以上的女人。在这些老人当中,很多都与他们的儿女及孙子孙女住在一起,家里的钱是公用的。然而,只有在祖母与孙女住在一起时,孙女才会受益——那些女孩一般都发育得很好。但获得养老金的祖父则不会起到这样的作用。还有,只有当女孩的外祖母获得这笔养老金时,这种效果才会显现。45

笔者倾向于认为,男人比女人要自私得多。然而,这或许恰恰体现了那些准则与社会期望,也就是我们认为在家庭决定上扮演重要角色的因素。或许,人们期望女人能将自己获得的意外钱财用来贴补家用,而并不期望男人这样做。如果情况真的是这样,那么不仅谁挣钱很重要,怎样挣钱也很重要:女人或许还未察觉,她们自己付出劳动所赚的钱“属于”其家庭或孩子。有些矛盾的是,或许恰恰是由于女性在家庭中的传统角色,公共政策才会倾向于她们。

现在,我们回到穷人是否想建立大家庭的问题上来。帕克·苏达诺想要9个孩子,他的大家庭并非由于缺乏自控力或避孕措施而形成的,也不是社会强加于他的一种准则(不过他曾做出的决定或许是基于这样的准则,而他的妻子并没有告诉我们她自己的想法)。同时,他相信,抚养9个孩子使他陷入贫穷。因此,他并非真的想要这么多孩子。他之所以需要9个孩子,是因为他不知道到底哪个孩子将来有能力给他养老。在一个理想的世界中,他宁愿少要几个孩子,好好地将他们抚养长大,而且他将来也不一定要依赖孩子们。

尽管美国很多老年人都愿意多花一点儿时间,同自己的孩子、孙子孙女在一起(如果电视剧中所演的值得相信的话),但他们也有自己的生活选择——这要归功于社会保险及医疗制度——这种选择对于他们的自尊心及自我认同感很重要。这也意味着,他们不需要生很多孩子,从而确保将来有人照顾他们。他们想要几个孩子就可以要几个,如果孩子们都不愿或不能照顾他们,公共福利制度则可以完成这一任务。

因此,最有效的人口政策或许就是,让人们觉得没必要生很多孩子(特别是儿子)。有效的社会保障体系(如医疗保险或养老金)或金融业的发展使人们能够受益于退休金,这会导致生育率的大幅度下降,或许还会减少歧视女性的现象。在本书的第二部分,我们将探讨怎样做到这一点。

[5]总生育率,也叫总和生育率,指该国家或地区的妇女在育龄期间,每个妇女平均的生育子女数,不代表妇女们一生的生育子女数。国际上一般以15~44岁或15~49岁为育龄期。——编者注

如涉及版权,请著作权人与本网站联系,删除或支付费用事宜。

0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