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而下的教育政策有用吗?
然而,问题在于,尽管从原则上看完美无缺,但这种公共干预是否切实可行呢?如果家长们根本不关心教育,那么这种自上而下的教育推动只会浪费资源,这会不会太冒险了?例如,埃斯特利在《在增长的迷雾中求索》一书中称,非洲国家的教育投资对这些国家的发展毫无助益。
同样,回答这个问题的最佳方式是,研究特定国家在实施这种政策时所遇到的具体情况。值得庆幸的是,尽管教育质量低下,但学校还是有用的。在印度尼西亚1973年第一个石油繁荣时期之后,时任该国总统的苏哈托将军决定大规模修建学校。14这是一个自上而下的刺激供应计划:学校的建立遵循着这样一个规则,即优先考虑失学儿童人数最多的地区。如果这些地区没有学校,就说明人们对教育不感兴趣,那么这个计划就是一次可悲的失败。
实际上,总统特别基金计划是一次巨大的成功:为了评估该计划,埃斯特利找到了一些成年人(可以受益于新建学校的年轻人)和更年长的一代人(他们的年龄已使他们错失到这些学校上学的机会),并对二者的收入进行了比较。埃斯特利发现,相对于年长的一代,在建立了更多学校的地区,年轻人的收入要高得多。通过教育对收入的影响,埃斯特利总结出,因新学校的建立而每多接受一年小学教育的人,其收入将提高约8%。这一针对教育回报的估算,与美国的普遍情况十分类似。15
另一个自上而下的经典计划就是义务教育。1968年,台湾地区制定了一项法律,要求每个孩子必须接受9年的教育(之前的法律规定为6年)。对于孩子们的学校教育以及他们的就业前景,这项法律都具有重要而积极的影响,对女孩来说尤为如此。16教育的好处不仅在于金钱——在台湾地区,这一计划对儿童死亡率的影响也很大。17在马拉维,那些因有条件现金转移计划而没有辍学的女孩,其怀孕的概率也有所降低。在肯尼亚也是如此。18目前,一个对此方面颇有研究的重要团体正致力于验证教育的深远影响。
此外,这一研究还总结出,教育的方方面面都使人受益匪浅。那些喜欢阅读的人会轻松阅读报纸和公告栏,从而得知他们何时会从一项政府计划中受益。接受中级教育的人更有可能得到一份正式的工作,即使没有得到这样一份工作,他们也能把自己的生意做得更好。
这两种在哲学层面上相互对立的策略似乎再次失去了重点,供应策略与需求策略没有理由互相排斥。供应本身就会带来好处,但需求也很重要。的确,当城里出现了合适的工作机会,有的人虽未接受自上而下的教育,但也找到了受教育的途径;而对于其他人来说,来自他们居住区域所建学校的援助是至关重要的。
这一切并非意味着,自上而下的教育策略一定会带来很多好处。我们看到,学生们的确在公立学校里学到了东西,但公立学校的教育质量并不乐观。基于需求的方法是否会更有效?私立学校就是由需求推动的标准策略——即使有免费的公立学校,家长们仍会花费他们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将他们的孩子送入一所私立学校。难道说私立学校破解了教育质量的问题?私立学校很多人都认为,在完善教育体系的过程中,私立学校应发挥重要的作用。近期通过的印度《教育权利法案》得到了政界(包括“左”派,全世界的“左”派一直都反对将市场力量引入教育领域)强有力的支持。这就是所谓的凭证私有化的一个体现——政府给予公民“凭证”,用来支付私立学校的学费。
在教育专家提出警告之前,全球很多雄心勃勃的低收入家长已经决定,即使省吃俭用,也必须将自己的孩子送入私立学校。一个惊人的现象由此产生,整个南亚及拉丁美洲出现了很多廉价的私立学校。这些学校每月的学费仅为1.5美元。而且,它们一般都很低调,常常是以某人家里的几个房间作为教室,老师通常都是一些当地人,因找不到其他工作而决定办学校。一项研究表明,在巴基斯坦的一个村庄里,能够准确反映私立学校供应情况的是,该地区以前是否建过一所女子中学。19有些受过教育的女孩会寻找本村的挣钱机会,她们中有很多人都在村里当教师,进入教育领域。
尽管这些女孩的资质令人怀疑,但私立学校常常比公立学校效率更高。世界旷工调查发现,在印度,在公立学校教师出勤率较低的村庄,私立学校存在的概率更大。此外,与同一村庄的公立学校教师相比,私立学校教师于指定日在校的概率平均高出8个百分点。上私立学校的孩子学习成绩也会很好。ASER称,2008年,印度47%的公立学校五年级学生达不到二年级的阅读水平,而私立学校同等水平学生的这一比例仅为32%。在巴基斯坦学校学习及教学成就(LEAPS)调查中,与公立学校的孩子相比,私立学校的孩子在上三年级时,英语水平就已超前1.5年,数学水平超前2.5年。的确,那些决定将孩子送入私立学校的家庭或许是出于经济原因,但这并不能完全解释,为什么私立学校对于富裕家庭来说也很有吸引力:私立学校学生与公立学校学生在学习成绩上的差距,近乎10倍于最富阶层孩子与最穷阶层孩子之间的平均差距。在同一家庭里,即使这一差距没有那么大,20(这一点或许有些高估了教育的回报,因为父母可能会将最有天赋的孩子送进私立学校,或是以其他方式帮助这个孩子),上公立学校的孩子与上私立学校的孩子之间,仍然存在明显的差距。21
因此,私立学校的孩子比公立学校的孩子学到的更多。然而,这并不意味着,私立学校的教学质量完美无缺。在比较私立学校的教学质量与经过简单干预后的教学质量时,我们已经看到了私立学校的缺陷。
布拉翰与私立学校布拉翰是一家著名的非营利教育机构,该机构负责ASER的运营。该中心不仅揭露了教育系统的缺陷,而且还尝试去解决这些问题。在过去10年中,我们一直与该机构合作,几乎参与了其儿童教学及阅读教学的每一项新计划的评估。2000年,在印度西部城市孟买及巴罗达,ASER正式开始运营。在那里,布拉翰实行了其所谓的“儿童之友”计划。该计划从每个班里选出20个最需要帮助的孩子,将他们送到“儿童之友”——由团队中的一位年轻女性负责,研究他们各自具体的弱点。尽管经历了一场地震及地区动乱,该计划对这些孩子测试的结果仍取得了很大的收益——在巴罗达,私立学校所获的平均收益幅度几乎是印度的两倍。22然而,与普通私立(或公立)学校的教师相比,这些“儿童之友”所受过的教育要少得多——他们很多人只上过10年学,外加在布拉翰受过一周的培训。23
鉴于这些结果,很多组织都宁愿固守已有的成就,但布拉翰却并非如此。原地踏步绝不是布拉翰创立者査万的性格。精力充沛的鲁克米尼·班纳吉也是一样,他一直推动着布拉翰的迅速发展。布拉翰对更多儿童进行研究的一种途径就是,找一些组织接管该计划。北方邦是印度最大的一个邦,也是最穷的邦之一。在北方邦东部的江布尔区,布拉翰的志愿者们走遍一个又一个村庄,对那里的儿童进行测试,并鼓励整个机构都参与进来,看看孩子们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在孩子犯错误时,家长们的第一反应常常是打自己的孩子——但后来,机构里出现了一组志愿者,他们时刻准备着帮助这些小弟弟和小妹妹们。志愿者们大多为年轻的大学生,傍晚,他们在附近的居民区里开课。布拉翰为这些志愿者们提供一周的培训,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补偿。
我们也对这一计划进行了评估,结果令人十分惊讶:在计划结束时,所有参与该计划的孩子都已经认识字母了,而他们在计划实施之前还不会阅读(相反,在年底之前,对照村庄认识字母的孩子仅有40%)。那些最初仅能读懂字母的孩子,在参加了该计划之后,能读懂短篇故事的概率比没参加计划时提高了26%。24
近期,布拉翰将其关注点转移到了与公立学校体系的合作之上。比哈尔邦是印度最穷的一个邦,也是教师旷工率最高的一个邦。布拉翰为中小学生组织了一场救助性的夏令营,邀请一些公立学校教师前来授课。这一评估结果令人十分震惊:这些备受批评的公立学校教师其实教课了,而且收益也可与章普尔夜课所获得的收益相媲美。
布拉翰的实验结果使得印度乃至全球的很多学校都正在与这个组织联系。目前,加纳正在对该计划的一个版本进行测试,这是一次大规模的随机对照实验,是一个研究小组与政府之间的合作。他对那些正在寻找第一份工作的年轻人进行培训,然后让他们到学校里提供救助性教育服务。塞内加尔及马里的教育部代表团参观了布拉翰的活动,并考虑在本国复制这一计划。
这不禁让人觉得,如果那些志愿及半志愿教师可以创造这么大的成效,那么私立学校显然可以采取同样的做法,而且还应做得更好。然而,我们得知,在印度的私立学校,有三分之一的五年级学生还达不到一年级的阅读水平。为什么会这样呢?如果公立学校教师的教学水平很高,为什么我们在公立学校体系中看不到这一点呢?如果孩子们很容易取得较高的学习成就,为什么家长们没有需求呢?为什么在布拉翰的章普尔计划中,只有13%不具备阅读能力的孩子参加夜校呢?
毫无疑问,市场没有发挥其应有的作用。或许,私立学校之间缺乏一定的竞争压力,或者家长们没有获取足够的指导信息。稍后,我们将探讨几个更广泛的问题,如政治经济等。这些问题或许可以说明,为什么公立学校的教师表现得这么差。不过,教育所特有的一个关键问题就是,对于教育成果的具体期望会歪曲家长们的需求。这种期望包括公立及私立学校的价值、孩子们的成就,以及随之而来的巨大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