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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第83章

2018年10月7日  来源:物演通论 作者:王东岳 提供人:peice000@tu......

第八十二章

显而易见,全部的问题在于,被“假定化”了的感应过程或认知结局究竟要达成一个什么效果?

这就牵涉到“失位性存在”的窘迫形势。正如在卷一中所谈的那样,凡一切属性载体(此处特指“感应者”)无非是自身存在效价在一定程度上被削弱了的自失性衍存者,致使原始自然界从存在即存在着的相对自在状态渐次衰变为存在者如何才能不至于不存在的相对自为状态,也就是使无所谓“定位”的一维性存在分化为“必须寻求自身立足点”的时空态存在者,是谓“失位”。失位者必然“失稳”,失稳者唯有通过觅得一个结构性定位或依存性定位才能暂且自稳下来。然而,对于一个已经弱化了的存在者来说,它所可以指望的“补偿”又只能来自于它自身,犹如一匹陷入沼泽地的驽马虽已十分困苦,却唯因其所处的不利境遇反而更有必要疲马加鞭一样,是谓“代偿”。这就要求一切代偿过程非得采取最“省力”亦即最简约的举措不可,足见物理学上的所谓“最小作用原理”其实仍旧是存在性的一种规定。即便如此,疲马亦不能免于更疲,也就是说,代偿终不能免于失代偿的无功效结局。

从这个角度来看,所有呈现为各种“作用”(或“功能”)的属性,其实都不过是为了借助于这些作用来纠正自身的失位势态。而所有表达为“属性”(或“特性”)的代偿,包括呆滞的感应属性和神灵般的感知属性在内,无疑也就都成了一种格外沉重的负担。

于是,如何把这些负担减缩到刚好满足于负担者建立起自己最简捷的“识辨定位系统”,就成为自然界雕塑自身存在质态的鬼斧神工之所在。

落实到感应属性或感知作用的具体过程上,就呈现为前述种种片面的和失真的形而上学之禁闭情状及非逻辑之武断情状。为此,原子阶段前后低度代偿的原始物质(前至亚原子粒子、后至分子等),例如电子,则主要以自身的电磁属性来达成其电荷感应作用,虽然就其感应表观而言,它对“对象”之所感仅限于一个正电荷,亦即由此丢失了对象的有关电磁属性以外的所有其他客体素质,甚至都不“明白”该对象究竟是一个质子、离子还是一个构态庞然的大分子,但它毕竟借以实现了自身的定位性依存,而且其效果可能一点也不比它把对象本体全然生吞活剥下去为差;进一步看,处于中度代偿阶段的低等生物(向前可推至单细胞生物乃至纯核糖核酸体生物、向后可延及人类以先的哺乳动物)如蝙蝠者类,尽管其感应能度远较低代偿阶段的非生命物质高超得多,却丝毫不能改变原始感应属性的简约规定性,因此,无论蝙蝠的超声扫描范围较之亚原子粒子的电磁场有了多大程度的扩展,它照例只能以物质反射声波的片面属性来感应世界,不过,恰恰是依据这样一种“错误的”表象,蝙蝠才最为有效地确立了自身在阴冷洞天中的优越地位;推而演之,发生在人类这种属性载体身上的高度代偿的“感知”飞跃,其实是从电子到蝙蝠进程的“感应”跃迁的继续和翻版,也就是说,人类在总体上的“感知程度”一定与他的“存在程度”(或“生存形势”)相匹配。

总之,从“万物有知”到“有知万物”,整个知识之流仅仅落实为一脉物演之流,把这个流程反映在逻辑上,最终只能导出一项事实或一句断语:失真的感应或感知非但不会使感应者或感知者失实,反而是其求实的首要基础和唯一途径——即,首先凭借简约原则来维护自身作为存在者的弱化存态,即求取自存(是为“首要基础”);其次才谈得上通过感应或感知来维系自身作为分化者的艰难依存,即有赖他在(是为“唯一途径”)。于是,傲视天下的人类终于照例不能逃脱柏拉图所隐喻的黑暗洞穴,虽然唯有他们高擎着智慧的火炬,夸耀着精神的光明。【这既是柏拉图潜藏着欢乐的悲叹,也是众智人隐含着悲哀的欢呼,一切取决于你是祈求生存还是向往真理;或者更准确地说,正是由于这一切并不取决于你的祈求和向往,反而是你的祈求和向往被某种支配性的暗中力量困扰着,让你误以为只有获得真理方能获准生存,所以你才悲欢无常,也悲欢无着,并将闹哄哄的人类史演成如此一部荒诞剧:大凡追求真理者,犹如夸父追日,不免终成牺牲;大凡庸俗求生者,犹如行尸走肉,反令世道悠长。】

质言之,具有感应属性的物和具有感知属性的人原本都是被规定在统一的衍存位相上的盲存者。

第八十三章

上述所谓的“盲存”,系指物的存在性决定着物的感应性,而不是物的感应性指导着物的存在性。从表面上看,“知”是“行”的前提,“感”是“应”的向导,然而,知与行、感与应其实是同一层面上的浅部运作,本质上谁也不主宰谁,倒是盲目的存在本身深在地主导着貌似澄明的感应过程,而澄明的感应或感知反而对此一无察觉或尽可以一无察觉。

感应者之所以表现为澄明的盲存状态,其原因之一仍在于简约原理的作祟。且不说存在性是决定一切的存在本性,故此并不将自己显现为某种鲜明可感的存在属性。即使它能够通过一系列属性演化来暗示自己“垂帘统治”的威权,也由于它所施行的“钝化育导”而造成被统治者对其潜隐势力的失察。如果用哲学语言加以阐释的话,即是说,简约化过程必然令感应物的感应度在发生代偿性扩张的同时也伴随发生感应属性的进位性扬弃,亦即感应样态的规定性进程同时就是一个否定性进程。所以,蝙蝠获得了超声感应能力,就丧失了粒子物态固有的微观电磁感应性,而后来的动物一旦形成了五官感受器,则不能兼备蝙蝠的超声感应技巧,结果导致人类的知性进化以感性退化为代价,其视不如鹰,嗅不及犬,甚至他的光感频段都有所萎缩,因为据实验观察,身为人类先辈的灵长目动物尚能看见波长比紫外线还短的X光。总之,扩张性的感应代偿一直就未能摆脱“奥卡姆剃刀”的简约化刮削,难怪理性思维虽然勃发到“感想无涯”的超时空境界,但其逻辑程式的简化状态却一如既往。简言之,正是由于贯彻在代偿增益态势之中的种种简约化处理(包括针对“实存”的或“体质性”的“属性硬件”之处理以及针对“虚存”的或“精神性”的“属性软件”之处理),才使一脉相承的所有感应者展示出迥然不同的自存形态,也使本属同根的高位感应者不能在自身的感知直观中轻易比较出感应进位的前后差异。【这里需要注明的是,上述有关“否定性进程”的意思并不是说将处于前位的感应机制彻底丢弃,而是指将它埋藏或潜含在后位感应机制的基础层面之下,故此特别选用黑格尔的“扬弃”概念。譬如,高等动物的感觉器官虽然已经具有非常复杂的结构,也已能够感受远比离子或分子更为宏观的对象和场景,但它的基础生理机制仍然建立在单细胞质膜层面的电磁感应上,并由以形成生物电激发、传导和中枢整合的神经反射弧。】

于是,“盲存”与“定在”无异,或者说“澄明的盲存”就是“物性的定在”的质态,而“定在”的内涵就是“确定在某一存在度上的在或在者”,由此引出“位相”的概念。所谓“位相”,系指物的存在性(存在度、代偿度与存在阈三者之间的内部构成)先于物的感应寻位方式而在,亦即物的失位本身就是一种确切的定位或框定的位格——框定在某一确切的存在度和相应的代偿度的衍运位置上,并呈现为特定的物类形态和求存方式。“位格”是实现在存在度上的具体的位相。换言之,正是“位相”及其“位格”从本质上决定着物的失位存态,而不是物的感应识辨能力成就了物的定位存在。因此,从根本上讲,物的失位存态是不可纠正的,而且恰恰是由于这种纠正的无效性(即“代偿的无效性”),才使感应性代偿不得不无休止地扩展下去。也就是说,以识辨定位为己任的感应属性其实并不能改善感应载体的失位窘境,它至多不过是失位性存在者表达其位相规定的一种存在方式而已。

基于此,那种被“假定化”(即“简约化”)了的感应过程或认知结局所拟达成的效果已经不言而自明:它无非是为了让那些必然演成分化失存态势的递弱物质,以最有利于其当下苟存的自补方式(“有效代偿”或“有功代偿”的体现),亦即最不利于其长远稳存的自残方式(“无效代偿”或“无功代偿”的体现),在有条件的结构化自然系统中坚持存在下去。【具体到感应或感知效果上说,就是假如简约化的代偿规定有利于求存而不利于求真,则宁可放弃求真;假如代偿化的简约规定有利于衍续而不利于自明,则宁可采取盲存。说到底,聪明灵慧并不是一件好事,它直接标志着聪明者的虚弱和灵慧者的无奈,况且,它非但不能从根本上解决之所以要派生它并不得不借重于它的深在问题,反而只能使固有的麻烦愈发膨胀——所以才有了郑板桥那“难得糊涂”的告诫。而实际上,即使没有这番告诫,我们也一直都糊涂着并将继续糊涂下去,因为归根结底,我们运用智慧所能达成的终极效果终于与糊涂无异。到头来,我们只落得了一个让“糊涂”也分外“难得”的苦果——“难”就难在你已经处于必须聪明起来的境地,或者说,你已经处于必须以聪明的样态来表达糊涂的规定之“位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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