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物场所】
倘若冰激凌是一个生动的等级指标,则当然在什么地方买冰激凌以及其他食品也能说明问题。当然也有例外,比如我所居住的郊区,几乎难以看到明显的等级信号,上层阶级和有些中上阶层的家庭用电话订货,然后由那些礼貌的嘴上挂着亲切问候的男人送货上门,并且直接把货物放进厨房的冰箱。十年前,这个地区有六家这样的送货商店,而今只剩下一家(参看第八章《贫民化趋势》)。中上阶层里偏低的人士和中产阶级,自己上超级市场去把东西买回家,他们常去的超市是A&P,而贫民阶层一般去Acme或Food Fair购买食物,原因是东西稍微便宜一点,肉类的等级低一档,更重要的是,货架上看不到充满异国情调的泊来品,或者任何吓人的外国东西。还有一个原因为什么上层人士更愿意用电话要货,他们喜欢盛气凌人地颐指气使,而且还乐于通过正确他说出进口食品的名字炫耀自己,比如某些不寻常的奶酪。
【下馆子】
现在我们该考察一下出门"下馆子"的情形了。下馆子是中产阶级和贫民阶层的专利,他们利用这个机会玩类似"当一天国王或皇后"的游戏,通过点菜和侍者的服务感受一阵子被人伺候的滋味。通过经常上那些号称能做地道的美食菜肴的餐馆,中产阶级最热中于假装那些比自己社会等级更高的人士,比如设法让别人把自己看成品味更细腻更老练的中上层人士,他们玩这样的游戏乐此不疲。目标在于抓住中产阶级顾客的餐馆里,常常会有烛光和火焰,伴随着大量由管风琴和弦乐器演奏的音乐。一个只有高中学历做行政秘书的女人告诉斯塔兹·塔克尔:"我常常和生意人一起吃晚饭,我非常喜欢。我喜欢那些餐馆里的背景音乐,听着让人很放松,还有点温馨,一点都不会打搅你的谈话。我喜欢那种气氛,还有创造了这气氛的人们,他们都是你周围经常碰见的人。"
中产阶级就生活在这个小小的胡桃壳里,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中产阶级进餐馆根本不是冲着食物去的,他们去那儿是因为餐馆里的装演"艺术"或者管弦乐队而不是大厨的手艺。我住的地方附近有一家餐馆,它只想赤裸裸地通过餐厅里的装饰显示它过分的骄做,而不去设法提高自己的厨艺。它里面的每一个餐室都用显而易见的赝品冒充各种历史风格,如殖民式,维多利亚式。都锋式,并且屋里的每一处地方都希望唤起你对细节的注意,像地毯。墙纸和家具。其中有一间屋里装饰成"丛林"的样式,里面有树和奇花异草,还建造了一个瀑布。湍急的水流冲进了一个长满青苔的池于。一个批评家评论道:"看起来像塔赞的电影场景,应该再到处挂上热带藤蔓。"在这样的地方,吃的东西肯定是些毫无特色的蹩脚货,有稀又软,淡而无味,还会贵得离谱。端上来的菜一定是些事先做好的半成品,然后由一队热力工程师而不是厨师在微波炉里加工出来。因为中产阶级相信出门吃饭一定要去"高尚"的餐馆,因此这个概念被显著地使用在广告语里,为了能把中产阶级顾客拉进来。
高尚而完美(Elegance Par Excellence)
高尚的新蒙雷夫餐馆把杰出的美食带到印第安纳波利斯城。经典的法式菜肴,达到国际标准。无懈可击的服务。用微光闪烁的丝绸。水晶和银器构成的就餐环境。厨政人员经验丰富,来自欧洲、纽约、芝加哥和辛辛那提优秀的餐馆。所有这些语言,除了最后一句话的措辞方式暴露了行文上的堕落,都是用来吸引中产阶级对"高尚"的偏爱,比如所胃"皇家"感觉。"蒙雷夫"餐馆毫无疑问是一间冒充高尚的地方,在那儿吃饭时你肯定不能自己给自己倒酒,而是要由装得很在行的恃者来摆布,尽管时不时地过来倒一回,但从来不是合适的时候,而且把酒倒得一直快溢出了杯子,在西南部靠近美国和墨西哥边境的地方,这种类型的餐馆会提供Filet Mignon(法式牛腰肉),其质量可想而知。(靠近美墨边境地区的居民多为穷人,作者暗示那种餐馆根本不会有此菜式,只是用此菜名来附庸风雅。译者注)有时候中产阶级不去上述类型的餐馆,却会常常光顾一种"剧场菜馆"(dinner theater),在这种地方,无论是演出还是菜肴,保证都是平庸的业余水平,符合中产阶级惧怕挑战的标准,因此他们便愿意经常光顾。
至于贫民阶层的餐馆,至少没有妄自尊大的成分。那里没有烛光和鲜花,没有假冒的法语口音,菜单上没有拼错的法文词汇。在这种地方,服务生就是普通人,像顾客一样,如果你去得久了,常会和他们变得很熟识。"亲爱的,你妈妈的坐骨神经疼好点了吗?"他们会说道。顾客和服务生双方都希望彼此能有好感,而不是敬而远之或者彼此轻慢。犹如在家吃饭一样,贫民在外面吃饭也是比较早而且很快。在中西部的一些次要城市里,上层贫民生意人的午餐绝大多数都会在下午一点半之前结束,那之后所有的餐馆都变得空空荡荡的了,只剩下工作人员们为晚餐摆放餐桌。而晚餐则极少有超过六点钟还没有结束的地方。贫民们在餐馆吃饭从来不会点他们不熟悉的菜,也就是说,他们只吃从前在大学食堂或者军队伙房里常吃的东西,像碎牛肉饼,洋葱牛肝或咸肉条牛肝,"瑞士"牛排,星期五烤鱼,以及意式奶酪烤面。所有这些食物都是松软的,显然在上桌前已经在蒸汽保温盘里放了一阵子了。有些较高级一点的贫民餐馆里会让人用不锈钢餐具,用来替代通常的一次性餐具,也有的地方会有一个自选沙拉吧,提供离首叶和其他不同种类切好的蔬菜,当然都是冷冻的,而且味道大同小异。在这种地方,你喝的咖啡淡得可以看见杯底,而且会在给你上主菜时一同端上桌来。
【电视食品广告】
我们从电视广告中可以对贫民阶层的饮食习惯略见一斑。真正为食品本身做的广告没有几个,而助消化的广告倒是满天飞,这么大量的地方性消化药广告,在我看来是美国独有的现象,至少我没有在英国、法国、意大利。或德国看到过。只有美国会为了穷人的需要发展起一个庞大的亿万美元的垃圾食品工业,然后再用庞大的垃圾药工业去征服垃圾食品造成的祸害。你大可以推理出,好多贫民人士就是看了电视广告中吹嘘的一种甜蛋糕圈(正是需要服消化药的食品)而赶出去吃早饭,使得希望孩子在家吃早餐的妈妈经常白忙乎。人们竟然会为了缺盐少味的腊肠出去吃早饭,而不在家里吃可口的家常煎香肠。我们可以看看范伯伦对此的解释,他专门研究公众消费问题。他发现,为了满足自己的愿望,社会阶层低的人比社会阶层高的人更容易被引诱去展示自己的购买能力,即使是在观众最少的早晨,而且很可能仅有的观众也是响应相同的广告而来的贫民。
【超级杯派对】
在把话题从与电视广告相关的吃喝转到其他领域之前,我们应该停下来看看每年一月份举行的传统社会活动的等级含义。我指的是"超级杯大赛"派对。它尽管也出现在中产阶级中,但最主要的还是贫民阶层的庆祝活动。当然不会发生在最下层的贫民家庭里,因为穷困潦倒的人是从来不"娱乐"或者邀请客人到家里来的(当然亲戚除外)。在这些超级杯聚会上,大家通常是自带酒水的,但有时组织者为了显示自己的财力和气度,也会自己出钱办一个丰盛昂贵的派对。女主人会操办一席精美的自助餐,男主人会提供啤酒给客人,有时甚至是波旁威士忌和生姜水。此外还经常会租一个大屏幕彩电(大约要四百美元),使每一个人都能看清楚上面的节目。在有些贫民社区里,人们把"超级星期天"看成是一年中最重大的一天。嘲讽这一天意味着会招致打架斗殴。人们听说过有人办嘲讽超级杯的派对,不过一定是在纽约市或者类似的非美国化的地方。可笑的是,整个超级杯派对期间电视都是关着的,人们喝着伏特加,谈着生活里的一切事情,就是没有体育运动。
【度周末】
就这样,饮食习性几乎毫不含糊地展示了你的等级地位。同样,你去"度周未"、"避暑"、"旅游"的方式,你对体育运动的偏好(不论你喜欢一试身手还是居为看客),都有如上的效果。"度周未"这个等级概念在过去百来年里经历了一个可悲的,落泊的贫民化过程。这一术语于兴起于1878年,一个可谓标志着高级资产阶级文化繁荣的时刻。那时候,"度周未"可能意味着在乡问豪华的别墅度过一夜。去度周未的客人可能会需要今天仍能在英国的《德布雷特礼仪和现代风范》(1981)中读到的此类建议:"如果您打算在一处高朋满座的豪华住所逗留,您在准备行装时最好牢记,您的手提箱可能会被别人打开。"(这就是说,不要携带惹人难堪的性生活用品)。自这类一度为今大的上层或中上层阶级模仿的豪华排场开始到今天,"度周未"已经成为了一个主要与中产阶级或上层贫民相关的概念了。它意味着现代企业的雇主有义务遵循习俗和传统,赐给他们那些领周薪的奴隶一些短暂的自由,如今,度周未基本上被认为不过是贫民阶层的休闲项目。《纽约时报》和《旧金山记事报》一类报纸流行的"周未"版就清楚他说明了这一点,连篇累犊的商业报道和广告,无一不在告诉那些被视为没有头脑的消费者应该于些什么。而先前,那些度周未的人们似乎不需要商人和新闻记者的指导,就知道如何打发自己的时间。五十年代,自从一种叫做"周未"牌的廉价香烟在法国市场露面,"周未"就开始被当作一个时髦概念处理了。对于高等阶层来说,他们既无雇主又不必连续工作,周未也就不是一个太有意义的概念,它对上层的影响只局限在银行会在周未关门。
如果说"周未"主要是一个贫民阶层(因为是雇员)的概念,那么"避暑"就是一个中上阶层或者更高阶层的概念。丽莎·伯恩巴赫和她敏锐的同事指出:"夏季是预科学校一年中的高潮……它意味着。生活里除学习外的其他一切事情。你会根据在哪儿和如何避暑来选择衣服。车子、朋友。宠物,选择吉普车,是因为你要去地形起伏的地带度过夏天。选择越野车是因为你要去道路颠簸的地带旅行;选择帆船是因为你要在暑期扬帆出海。"并不是说贫民阶层就不按他们的方式去避暑,而是说,他们很少每年去同一个地方避暑,上层选择的地方不但像是他们的家产,而且看上去更像是他们家前几辈留下的遗产。贫民阶层"避暑"绝不会长达三个月之久,而是一两周,至多四周,他们在专为他们修建的地方度假,例如迪斯尼乐园,当然是"租"房间住,离开时就退掉,根据贫民的准则,大众肯定知道什么是最好的,因此只要别人都光顾的地方他们就去,一旦去了,他们就会排在每一条队列里跟着走。
【旅游】
就像我在其他章节里指出的情况一样,如今旅行已经彻底沦为了旅游观光业,以至于如果不是有心挖苦,人们几乎不会想起这个古老的说法。所以,我干脆把这项活动称作旅游观光业。各个社会阶层都是这个行业的牺牲品,但贫民阶层受害最浅。这似乎更多的是因为他们惧怕这项活动可能提供的他们不熟悉的新花样,而花不起钱的原因倒要退居其次。所有能够预想到的东西就是他们想要的,而不是那些让他们始料不及的。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旅游业现在能提供的,恰恰就是所有可以预想到的东西。阿瑟·B·肖斯塔克在《蓝领生活》(1969)中谈到,贫民阶层倾向于选择这样的休闲体验:"它们能够验证那些已经获得的知识,而不是会与哪怕小说里的事物相冲突的东西,陌生的事物可能会给贫民阶层带来严重的威胁感。旅游业,他们认为,充满了数不清的威胁:"你得跟陌生人打交道,灵巧地扮演各种各样的角色,还要精明强于地处理料想不到的新问题……害怕'上当'的感觉,……外省人那种对于该去哪儿一头雾水的无知,认为其他地方都不值一游的、毫无根据的自负,和对家乡版风物的偏好。"这些恐惧,经常限制了贫民阶层的出游。他们要么与亲友结伴外出,要么自己驾车赶赴亲友的葬礼。如果的确旅行了一次,他们会回味数年,不停地缅怀饮食、里程数、消费和汽车旅馆的豪华等等细节,比如:"他们居然会在马桶座圈上铺放一长条纸",他们会这么说。
旅游观光的阶层绝大多数是中产阶层。他们已经使夏威夷变成了像罗杰·普莱斯不怀好意的命名一样,"大众的瓦尔哈拉神殿"(瓦尔哈拉神殿,北欧神话中主神兼死亡之神奥丁接待战死者英灵的殿堂。-译者注)。正是因为中产阶层,豪华游轮生意才有利可图,因为这个阶层的人们设想,他们会在游轮上与中上阶层共处,却没意识到后者有可能要么正从伊斯但布尔一处清真寺旁的别墅尖塔向外跳望,要么正隐身在尼泊尔的某个山谷,或者干脆正呆在康涅狄格州奥德莱姆镇的家中玩十五子游戏和翻看《市镇和乡村》杂志。观光业深为中产阶层喜爱,因为他们能够从中"买到感觉",如C·赖特·米尔斯所说的"哪怕只是很短的时间,更高阶层的感觉。"他又指出,旅游(或度假村)行业人员和他们的顾客们合作上演一套装模作样的把戏,并按中上阶层(或者上层)才熟悉的程序,煞有介事地表演大量的"侍候进餐",白色餐桌台布,"发泡葡萄酒",假鱼子酱。只消注意旅游业广告中"昂贵享受"(以及"美食")一词出现得有多频繁,就会明启我究竟在说什么。这是因为,比起住房、汽车或其他显眼的地方性消费项目,中产阶级更嫉妒更高阶层的出外旅游。理查德·卜科尔曼和李·雷沃特在他们的作品《美国的社会阶层》中发现,这种嫉妒不止是经济上的——还是"文化上的":上层人物对遥远地域的经验"象征了文化上的优越地位,"上层人的旅游习惯"似乎表明,游客已经在这种环境背景中感到很舒适了,或者他的感觉正在变得越来越如此。"
上层的人们通常自己出游,不加入什么团体。这很自然,因为不管在什么团体里,总会有些你懒得去结识的人物。当然也有例外,比如由某大学组织的"艺术观光团",游伴常常是一些资格相当的成员,带队也不会是导游,而是"讲师"或"艺术史专家"。上层人士感到,参加这类观光旅游团会暗示你的无知、智力上的懒惰和缺乏好奇心。这就像参加一次平庸俗气的"导游观光"所暗示的情形一样严重。但是,由于你是在观看艺术,同时还能从地位较高的高等学府的声望当中借来几许声望,等级趣味上终究还有应计的收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