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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我的天堂

2020年8月18日  来源:触碰神经:我即我脑 作者:(美)丘奇兰德 提供人:naike39......

天堂是真实的,或者有人宣称它是真实的。下面是一个支持天堂存在的证据:亚历克斯·马拉基(Alex Malarkey,实有其人)死了——真的死了——然后他又复活了,还讲述了他在天堂的见闻——天使和耶稣。他的父亲,凯文·马拉基(Kevin Malarkey)写了一本书,《从天堂归来的孩子》。这本书盘踞在畅销书排行榜上许多个月。来世也是电影《新逝》(Flatliners)探讨的一个主题,在这部电影中,几个医学实习生决定测试存在天堂的这个假设,他们让自己的心脏停搏(在这种情况下心脏停搏,心脏监视器显示一条平直线),然后又“死而复生”,报道了他们的经历。当然,这是一部电影?,而不是真实发生的测试。

从那些有关死后经历和濒死经历的书籍来判断,有过这些经历的人都死而复生,叙述他们见到了光、神圣的存在、住在另一个世界的死去的亲属等。有些人强烈和迫切地想要相信天堂。我强烈和迫切地想要知道关于我的账户,我的牙齿的状况,以及死后生活这些事情上什么有可能是真的,或者真正的证据表明了什么。并非所有宣称的证据都是可靠的证据:有一些是一厢情愿的想法,有一些是大肆宣传的结果,有一些则只是牟利的诡计。让我们再细致地看一下。

在心脏停搏之后,病人可以被救醒过来;心脏会再度跳动,呼吸会再度恢复。后来,这样的病人中,有极少数会描述一种经历,其中包括平静的感受,也许还有关于通道、光甚至是天使的视知觉。这已经被称为濒死体验。对于所报道的这些经历一个流行的解释是这样的:病人们实际上死去了极短一段时间,灵魂开始从身体升到天堂(或往生下一个世界),他们看到已经死去的爱人在明亮的通道的另一端。接着,病人又被从死亡中拽了回来。这种体验是转变性的,自此以后,病人就不再惧怕死亡了。

天堂也许是真的,但也许不是。就和任何的假设一样,我想仔细地打量一番。为什么呢?是这样的,因为真实以及与真实为伴对生活的进展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不是以为的真实?,而是真实。就像苏斯·奥尔曼(Suze Orman)在一次关于金钱的讲座中说的,“说实话,好好地算一下,然后说实话。如果你没钱做一次旅行,那就告诉你的孩子们并且坚持你说的就好了”。?[1]??就从短期来说,因为你只是想它是真的而真正地相信它可能是令人欣慰的。但从长远来看,这样做通常都是极糟糕的。当然,我们每天都生活在不确定性中,但有些事情要比另外一些事情更确定一些。

一年夏天,在我还太小、不能在水果包装厂工作一整天的时候,我决定和我朋友桑迪一道参加“圣经学校”。这个夏天的事情和我们的教堂或是村子里的任何其他教堂没有关系,而是由游方的牧师主导的,他们在埃尔克斯会堂的楼上开课。来这个学校是想找些事情做,因为真正的学校放假了。

早课是在传教士对地狱鲜活和令人恐怖的描述中开始的。地狱被展示成一个极度险恶的地方,牧师要求我们记住地狱中有烈焰,然后想象我们自己完全被可怖的烈焰包围。我们想象自己在地狱中燃烧,年复一年,直到永远,因为我们知道我们自己是邪恶的。恶魔显然在四处游荡,嘲笑我们所受的折磨。无论我们如何尖叫也完全无济于事。痛苦不会止息,一直持续下去。

由于曾经发生的事情,我对三级烧伤有第一手的认识。在三岁那年的夏天,我在果园玩耍,夏天我通常都是光着脚丫的。不知不觉,我走到了一个灰烬堆里,那是我母亲早晨从木柴炉里倒出来的炉灰。灰烬是灰色的,看不出还有火,但实际上它还非常的烫。我一时受惊,乱了阵脚,站在灰烬堆里惊声尖叫,一直到我姐姐从梯子上冲下来把我救出来,她当时正在摘桃子。我的脚被严重烧伤了。到我10岁遇到乔牧师的时候,我的脚已经完好了,但我清楚地记得灼烧是一种什么样子。

我的父亲质疑将邪恶者罚入地狱这种说法的真实性,他直截了当地说:“胡扯,纯粹的胡扯。他这是在杜撰。而且,他凭什么认为你是邪恶的。你也许有点淘气和倔强,但绝非邪恶或不道德”。我的母亲则认为从游方的福音传道者那里听到这种胡说并不奇怪,他们喜欢恐吓人们以赢取皈依。“他们应该得到一份真正的工作”,她,一个基督徒,嘟囔着说。地狱的烈焰与硫黄这幅图画与他们社区的切实的做派、善举以及常识完全不沾边。

第二天早晨,我就没有再去埃尔克斯会堂,而是带着我家的狗弗格森顺溪而下寻找岩石下面的小龙虾。并不是所有的宗教人士都是可信的,我对弗格森解释说。如果游方牧师的地狱是一派胡言,那么我们那位温和却也无聊的牧师大人麦坎德利斯(Reverend McCandless)所指的天堂又能好到哪里去呢?而且,较真起来,当身体分明在墓中腐烂的时候,它们又怎么可能上升到某个地方去呢?弗格森很是可爱,总是留心地侧耳听着,跑来跑去到处嗅着囊地鼠的踪迹。

以下就是我想要知道的:所有讲述了他们濒死经验的人是真的?死了抑或只是濒死而已。要记住的一件事情是,心脏即使一旦停跳,残留的脑活动还是会短时持续——如果有氧气供应的话,还会持续更长时间。这些讲述者真的是脑死吗??

脑死亡被认为意味着维持心跳和呼吸的关键脑区(脑干中的区域)丧失了功能,病人不再表现出脑干反射,例如当光照向眼睛时瞳孔的收缩。?[2]??大约有25项不同的评估被用于决定脑死亡。例如,如果还残留有一些脑干和皮层活动,那么脑就还没有死亡。在这种情况下就可能造成奇异的经验。

《圣约·约翰福音》中说,拉撒路已经死去四天?。身体已经僵冷了。?[3]??约翰并没有亲眼见证,而是在很久很久以后根据口传写下了这个故事。约翰说拉撒路“臭了”,这就是说,拉撒路的身体已经腐烂了。然而,按照约翰的说法,耶稣奇迹般地将拉撒路复活了。就我所能断定的,对于那些实际上脑死亡,并且也已经由医生适当地确证为脑死亡的人,还从来没有关于他们的可信的报道说,他们像拉撒路一样真的苏醒过来。因此,濒临死亡就足以窥见来世这个说法在关于濒死的文献中必定是被假定的东西。这是一个假设这一点并没有总是获得澄清。而为什么濒死就足以让濒死者窥见天堂这一点也没有得到解释。

在凯文·马拉基的书中,并没有提到过亚历克斯曾经做过脑扫描,甚或没有提到通过置于头皮的电极的活动来决定他是否是脑死亡了。看起来没有任何理由认为他已经脑死亡了。很明显,他处于昏迷,而这根本就不同于脑死亡。在头部受创以后,尤其是在他恢复而昏迷也不再那么严重的那段时间,有可能在亚历克斯的脑部还有大量的活动。有可能当他开始摆脱昏迷,皮层活动变得更加活跃了。他正是在这段时间看到了耶稣吗?我们不知道,但这似乎是有可能的。在摆脱昏迷的这段时间他看到的耶稣也许与梦境中的耶稣或幻想中的耶稣没有什么不同。

对于在严重缺氧,例如溺水,后陷入昏迷的患者,评估他们前景的一个相当可靠的办法就是隔开几天做两次脑成像。如果脑受到严重损伤,在两次脑影像中就会观察到大面积的脑萎缩。比起头部创伤,脑萎缩在氧气严重匮乏(缺氧症)的情况中更为常见。一旦萎缩发生了,功能得到恢复的前景就极为渺茫。对孩子来说,决定他们是否脑死亡要求两次评估,这两次评估要隔开几天的时间,而且这两次评估要由不同的医师来操作。

就我所知,在经由前面提到的标准确定为脑死亡的患者中没有一个在脑死亡的状态中恢复过意识并报道看到了死去的亲人、圣徒,抑或天使。这就表明对来世生命的经验需要一个更为适切的解释:那些报道了“从死后归来的患者”实际上并没有脑死亡,尽管他们必定是受到了其他的影响,这些影响,诸如低氧水平和脑的肿块(swelling),会阻止这些病人恢复到完全意识状态。

比起头部创伤,缺氧症恢复的前景往往更加糟糕,虽说在有些人会感到寒冷的情况中——例如身处冰水中——低温对脑细胞会有几分保护。脑部受创的孩子也许会昏迷数月,但脑功能会有显著的恢复。亚历克斯·马拉基的情况就遵循这种模式。他出了车祸,头部严重受伤,昏迷了三个月。比起昏迷三个月后就逐渐恢复的孩子,昏迷长达12个月的孩子恢复的前景更加糟糕。昏迷是脑死亡吗?不。尽管昏迷是极其令人难过的状况,但它不是脑死亡。

判断昏迷的标准包括丧失了对外部刺激,包括针刺的反应、大小便失禁,以及丧失了睡眠/觉醒模式。?[4]??在度过了刚开始的危险期以后,昏迷的患者会表现出脑干反射,例如遇到明亮光线时瞳孔会收缩,这是脑死亡(不可逆转的昏迷)患者没有的。

为了更充分地展示各种病状类型的复杂性,我要有所补充。被诊断处于植物人状态的患者也丧失了对外部刺激的反应,即使在睁着眼睛时也不会跟随光线。他们也大小便失禁。但他们的确表现出睡眠/觉醒循环。令人伤心的患者特里·夏弗就是这种病状。在尸检中,他的脑被发现有严重损伤,尤其是皮层区域。即使她可以靠生命维持机无限期地活下去,她的意识也再不会恢复了。?[5]??

与此相对照,处在最小意识状态(minimally conscious,MC)的患者往往能够跟踪光线,也可以对施加在手和腿上的温和的针刺做出反应。最小意识患者的恢复前景要好过植物人。当然,生物学就是生物学,就和年龄、整体健康状况、糖尿病和心脏病这些疾病的影响一样,不同个体之间会表现出巨大的差异。

脑组织对氧供应是高度敏感的,即使经历极短的低氧水平(组织缺氧)也会造成不同寻常的感受和知觉。有低血压的人突然从蹲姿站起来很容易经验到一个黑晕,它会围绕着一个缩小的光圈不断扩大,就像是一个隧道。我自己就常常经历到,这时我会感到持续几秒钟的虚弱,一直到黑晕消退,隧道变大成为正常的视野。有没有可能有低血压的人所描述的隧道和光线与例如在心脏病发作时缺氧的人经历到的东西并没有什么不同呢?我应该认为我是在经历天堂,在虚弱中见到了天使或先人吗?

在心脏停搏期间,脑的氧供应减少。神经细胞非常脆弱,氧供应中断即使只有一两分钟,它们就开始死亡。此外,面临生命危险,濒临死亡的这种状态还会引起内源性阿片肽(endogenous opioids)的释放,在战场上或处境非常危险的时候,人的体内就会释放这种东西。它可以造成平静甚至是欣快的感受。在女性生产的时候,也会释放内源性阿片肽,它会令女性在分娩结束以后持续欣快的感受。

如果有人快要死了,主要的任务是去抢救这个患者,而不是去做研究。虽然如此,还是有一些研究记录了有多少心脏停搏的患者有不寻常的经验,这些经验在不同患者与不同文化之间的相似性如何,以及文化信念在多大程度上会影响解释。?[6]??

[1]?苏斯·奥尔曼有一档财富管理的电视节目,每周六晚在美国全国广播公司的消费者新闻与商业频道(CNBC)播出。

[2]?For the Brain Death Guidelines for Pediatrics,see http://pediatrics.aappublications.org/content/early/2011/08/24/peds.2011-1511.

[3]?参见《新约·约翰福音》,第十一章。——译者注

[4]?There is a continuum of conditions,and it is useful to consult the Glasgow Coma Scale for more precision:http://www.unc.edu/~rowlett/units/scales/glasgow.htm.

[5]?访问google图片,搜索Terri Schiavo,可以看到她的脑扫描图片。

[6]?For an excellent review article,see Dean Mobbs and Caroline Watt,“There Is Nothing Paranormal About Near-Death Experiences:How Neuroscience Can Explain Seeing Bright Lights,Meeting the Dead,or Being Convinced You Are One of Them,”Trends in Cognitive Sciences 15,no.10(2011):447–49.

脑中的趣事

你的脑释放出的内源性阿片肽会唤起积极的感受,也许包括平静的感受。?[1]??内源性大麻素(endocannabinoids),一种近来在脑中被确认的类大麻分子,也能够降低焦虑,增加快乐感。这样的感受,连同与万物一体(deep connectedness of everything)的感觉,也可以由致幻剂(LSD)、迷幻药(psilocybin)和麦司卡林(mescaline)造成,当然,鸦片和大麻也能够造成这种状态。?[2]??顺便提一下,酒也会通过刺激内源性阿片肽的释放造成愉快的感受。

克他命(ketamine),一种有时会用于麻醉的药物,能够引起灵魂出窍和其他分离性的体验。据我的学生说,克他命如今已经成为一种聚会时用的药物,让他们体会漂浮于身体之上的感觉,让他们的心智游离出身体,等等。如此纯粹的物理干预会引起与濒死体验在性质上相类似的体验,这一点强烈地支持了一个神经生物学的基础,这个基础最终能够通过研究揭示出来。

接下来的问题是:不同研究对象之间经验上的相似程度如何?变化是通常的状况,而这表明了患者的病状与他们的脑的变化。在一项有344名心脏停搏的患者?[3]??参与的大规模研究中,只有12%的(62个)患者报道了濒死体验中最为关键的体验(有光的隧道、感到死去、感到平静)。其他人也许有体验但却记不起来,这当然是因为研究依靠的是患者恢复后的报道。在62个的确有濒死体验的患者中只有一半感觉到他们死去了;62个患者中只有56%(35个)有像平静这样的积极感受;只有24%(15个)有离体经验;只有31%(19个)有穿过隧道的经验;而只有23%(14个)有光的经验。

如果天堂真的在来世等着我们所有人,那么为什么在恢复的患者中只有12%的人报道了有着隧道、光与平静的这种濒死体验呢?

对于这一组现象会有一个靠谱的神经生物学的解释吗?正像神经科学家皮姆·范·罗梅尔(Pim van Lommel)和他的同事指出的,对这个问题做出肯定回答的一个强有力的理由是:对颞叶和海马体的电刺激——这是在对癫痫患者进行手术以前所可能采取的措施——所诱发的体验与由于心脏停搏所导致的缺氧症所带来的体验是相似的。脑中二氧化碳水平的提升(血碳酸过多症,有时带水肺的潜水员会遭遇这种情况)或者在闭气用力(比如在费力排便的时候)之后急促呼吸造成氧的水平降低也能够诱发类似的经验。

的确,与闭气用力之后的急促呼吸比起来,濒临死亡会让事情起一些变化,因为在那个时候生命即将终结,死的现实赤裸裸地就在眼前。在这样的境况中,人们一般会重新评价他们的生活,唤醒他们的记忆,重新检视什么是生活中重要的东西。他们会这样做,不论他们是否相信的天堂。在那些有着不寻常经验的人那里,恰恰是这个重新检视也许就是引起变化的因素。濒死的经验只是引起了那些起着变化作用的反思。

当我在强度很大的瑜伽练习之后以一种放松的姿势(仰卧)闭着眼睛躺着的时候,我有时会感到我的身体漂浮在地板上方几英寸的地方。那是一种非常轻盈的愉快感受。这个放松过程的前面部分是去依次注意身体的每一个部分并想着那个部分的放松状态,然后就放手不管。这样的步骤一旦完成,我感觉自己好像飘离了我的垫子。若是我有不同的心智形式,我可以想象我真正?地在漂浮着,也许是漂浮在某个精神性的空间。我可以想象我的精神违反了引力法则漂浮在我的身体之上。事实上,我很享受这种感觉,而这种感觉实际上是一种前庭幻觉再加上一点点内源性阿片肽产生的愉快感觉。我们可以直接就测试我是否曾经漂浮了起来:在我的瑜伽班上有谁在我以放松的姿势躺着同时感觉自己好像漂浮了起来的时候看到我的身体漂浮了起来呢?一个都没有。

我想有些瑜伽修习者会将这种感受称之为精神性的,就好像我在第2章指出的那样,对此我完全接受。我喜欢基于脑的漂浮的感受这个想法,只要我们不是在说有什么幽灵般的东西让我的身体真的飘离地板。

[1]?See also Michael N.Marsh,Out-of-Body and Near-Death Experiences:Brain-State Phenomena or Glimpses of Immortality?(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0).

[2]?For a wise and insightful discussion of his drug taking by Oliver Sacks,go to:http://www.newyorker.com/online/blogs/culture/2012/08/video-oliver-sacks-discusses-the-hallucinogenic-mind.html.

[3]?Pim van Lommel,Ruud van Wees,Vincent Meyers,and Ingrid Elfferich,“Near-Death Experience in Survivors of Cardiac Arrest:A Prospective Study in the Netherlands,”Lancet 358(2001):2041.

幻觉但不是妄想

脑会做出有趣的事情,比如产生幻觉。每一个人都会产生幻觉。?[1]??每晚当你做梦的时候,你就在产生幻觉。你赤身裸体,想办法遮掩自己,绝望地寻找着你丢失的行李,绝望地等着公交车,但它似乎正行驶在另一条路上,无论如何也不会为你停下来。所有事情都一错再错。然而当你醒来以后,你知道像这样的事情实际上从未发生过。

幻觉就是对世界中的对象或事件的感官经验,这经验似乎完全是真实的,但却并不真实。在你梦中发生的事情不过是脑活动的结果。在你清醒的时候,你通常都明白梦完全是不真实的。

你的梦常常对情绪都有强大影响力,这一点孕育了如下的想法:梦对你的真实本性或未来抑或也许是“精神世界”有着特殊的意义。然而真实的情况或许是某些更为平凡的东西。梦不过就是具有强大情绪影响力的幻觉,有时它们与近来发生的事情有关,但却满是一些没头没脑的东西,诸如死去的亲人、飞马、说话的老鼠,非常有趣。情绪,比如恐惧和焦虑,或许是梦中更为基本的现象,那些没头没脑的视知觉与这些情绪相连。有时梦境会挑动我们去思考真实生活中的事情,但梦本身却并没有那些二元论的先知和通灵者们希望它们具有的那些意义。尽管如此,它们在我们清醒的时候所挑起的反思也许是意味深长的,而且会对生活中的决定造成强有力的影响。

就我们所知,所有的哺乳动物都做梦,也许所有的脊椎动物也都做梦。我看见我家的狗达夫(Duff)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腿抽搐着,嘴也露出怪相。他正在经历幻觉。现在还不清楚为什么所有的哺乳动物都做梦。有一些神经科学家认为做梦与白天的事务有关,是随机的活动模式的产生,只有那些与白天的记忆相关联的模式才会被贴上标签储存起来。有越发强有力的证据表明睡眠和做梦与学习和记忆是相关联的,但究竟是怎样关联的却仍旧不清楚(也见第9章)。?[2]??

在清醒状态下的幻觉是很不寻常的,它们通常都指向某个疾病问题。幻觉的产生可以涉及许多不同的状况,包括药物、肿瘤、惊厥、偏头痛、感官剥夺、精神疾病,例如精神分裂症和健忘症。

这里有一些不同寻常但也并非完全罕见的例子,这些例子可以让我们更完整地看到脑所做的趣事。70岁的肯尼斯是一个成功的家具制造商,他窘迫地向医生讲起在一天中有很多次他会非常强烈地感觉到他多出了一只左手和左腿。他的这些额外的(多余的)肢体好像出现了,然后过了一会又消失了。在他强烈地感觉到这些多余的肢体的时候,它们会随着他实际的左侧肢体运动。第三条腿也一起走着,第三只胳膊也一起摆动着;左臂去拿饼干的时候,第三只胳膊也会去拿饼干。他说除了移动他实际上的左侧肢体,他没有办法指挥这些多余的肢体运动,多余肢体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大的困扰,虽然这当然让他很困惑。在肯尼斯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脑成像技术显示肯尼斯患有不同寻常的癫痫,其病灶位于右侧脑颞顶叶的结合处(见图3-1)。这一诊断结果在临床上是很有帮助的,因为肯尼斯在接受了药物治疗以后,他的第三只胳膊与腿的出现被有效地抑制了。但究竟为什么会出现这些多余的肢体呢?这是又一个与脑有关的困惑。

图3-1 皮层的主要分区。注意顶叶和颞叶间的连接(改自Gary’s Anatomy)

身体感觉上的其他变化也许和与偏头痛有关的不寻常的脑活动相关联。在我们还上高中的时候,我的朋友尤尼克在每年春天都要经受长达一个星期的剧烈的偏头痛的折磨。在偏头痛就要发作之前的那些日子里,她说通常每到夜里她就会觉得自己躺在一张巨大的床上,身形非常小?,就像一只大黄蜂那么大。这种感觉并不让她恐慌,因为她知道这是“脑生的事”,会消失不见的,而且这种感觉的确消失了。真正困扰她的是她感到自己缩小了的这个经验毫厘不差地预示了偏头痛的来袭。

偏头痛还有其他的“预兆”,包括视知觉中参差不齐的切割线这样的视觉效果。有时它们仅仅出现在视野中的一个区域,比如右上区域。有时患者会在视野的一个区域看到火花。在这样的“征兆”刚一出现的时候,你会想知道“我是中风了吗?”或者你也许想知道你是否正在进行一次超自然的联系。都不是,这些“征兆”只是偏头痛发作之前寻常的,大家都知道的效果。

法国数学家和哲学家布莱仕·帕斯卡(Blaise Pascal,1623—1662)描述过这些视觉效果,他还提到在偏头痛发作之前有半个视野什么东西都看不到的情况。?[3]??最后,他还有过视野中充满光的经历。他把这光解释成神的降临,引导他走上宗教的皈依。有时偏头痛的预兆可能是不寻常的气味,例如烧焦的玉米味。在偏头痛的预兆中虽说极少有幻听的情况,但也还是有可能出现的。

利拉由于老年性黄斑变性失明了,让她吃惊的是,她开始出现视幻觉,大多数都是小人,有时则是像埃尔默·福迪?[4]??(Elmer Fudd)和贝蒂娃娃(Betty Boop)这样的卡通形象。(黄斑是视网膜上的一个区域,它被光敏感细胞密致地包裹着,对于清晰和细致的视觉来说黄斑是必不可少的)利拉很清楚小人不是真实的,但她想知道这些经验究竟是怎么回事。

利拉的这种病状被称为邦纳症候群?(Charles Bonnet Syndrome),在黄斑变性的患者中有大约13%都会出现这一病状。(内科医生查理斯·邦纳(Charles Bonnet)在18世纪报道了这一症状)像利拉一样,出现这一病状的人并不是在妄想。他们知道这些小人形象并不是真实存在的。然而这样的经验也许会令人烦恼。人们猜测邦纳症候群也许被漏报了,因为患者会由于担心医生认为他们是在妄想而隐瞒这样的症状。一个患者如果他暂时使用眼罩的话,也可能产生这样的幻觉,但这种情况极罕见,而且在摘下眼罩后,这种幻觉就消失了(我很想经验这种幻觉,但尝试通过戴眼罩来实现,却没有成功)。

人们相信造成邦纳症候群的原因涉及感官剥夺,在这种情况下,脑丧失了正常的感觉输入,但脑中随机的活动使脑活跃起来,它要从这些活动中生成一个连贯的,虽说可能是奇怪的,知觉。这样一个模糊的解释并没有说出什么东西,如今在神经生物学的层面上对纳症候群仍旧是知之甚少。

还记得你在梦中想要大叫和奔跑时的样子吗?令人非常吃惊的是,你不会叫出什么声音,而且你的腿也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为什么你不能从喷着火的怪物那里逃跑,真正地逃跑呢?对此脑可以做出回答:在脑干中有一束专门的神经元,它可以确保你在睡觉的时候无法移动。在睡梦的状态中,这些脑干神经元会活跃地阻止任何来自运动皮层通往脊髓最终到达四肢的运动信号。实际上,在做梦的时候,你会被临时地麻痹,这实际上会阻止你在梦中也运动起来。法国神经科学家米歇尔·朱维特(Michel Jouvet)最初在猫那里发现了这一现象:如果猫的特定的脑干网络受到损坏,那么就是在梦中它也会跳起来,然后兜圈子就好像在追什么东西一样。

这种专门的脑干抑制解释了为什么当你在梦中避开攻击的时候不能发出尖叫,而只能发出可怜的低鸣,或者你不能去回击那个在梦中折磨你的人,不能去追梦里的出租车。这就是为什么你的狗在做梦的时候会发出咿咿呜呜的模糊的声音,而不是响亮的狗吠声。尽管如此,对运动信号的抑制也不是滴水不漏的。有时,还是可能出现一些小抽搐、咯咯地笑和低声的呜咽,但正常的运动是不会出现的。然而,一旦这个抑制网络被破坏了,那就像朱维特的受到损伤的猫,你就会在梦里活动起来。有时这种情况会发生在患有痴呆症的老年患者那里。这样一种情况是非常危险的,因为在梦中活动有可能对自己或其他人造成伤害。例如有的患者会从床上跳下来全速冲向一堵墙,伤了自己的头也毁了墙。而另有患者会勒死他的床伴。对于这样的患者,可以使用REM?[5]??抑制药物来彻底阻止做梦,因此也就降低了造成伤害的可能性。

在一少部分人那里,睡梦麻痹的终止?与觉醒状态的启动?之间通常具有的同步会有些不协调。这意味着在你完全清醒以后麻痹还会持续短暂的时间。如果这种情况出现了,你可能会感到惊慌和害怕,担心是中风或者被异形抓住了。你是清醒的,你想运动,但你却动不了。

通常,在人的一生中这样的情形很少出现,但有些人却频繁地经历,结果他们害怕睡觉,这反过来又与更多的入侵到清醒状态的睡眠麻痹联系在一起,这是一个恶性循环。一旦睡眠被剥夺了,在他们那里就会出现一些令他们感到恐惧的经历,诸如感受到邪恶,听到房间里沉重的脚步声,听见附近传来的可怕的对话,等等。通过有规则地打断健康人的睡眠来剥夺他们的睡眠也可以诱发出这样的经历。毫不奇怪,这些异常的事情常常都被解释为遭遇到了精神世界、幽灵和巫师,或者是死人。在那些去诊所寻求帮助的患者那里,治疗原来是异乎寻常的简单。多睡觉,问题就迎刃而解了。?[6]??

我们所列举的这些古怪的知觉提醒我们脑会做出一些令人愕然的事情,这些事情并没有任何关于前生来世或精神生活的特别的意义。它们只是我们没有——无论如何,尚没有——完整解释的由神经?活动造成的古怪?。它们令人着迷,它们很少被人理解,有时它们令人苦恼不安,但它们的根本特征就是古怪。?[7]??

[1]?Oliver Sacks,Hallucinations(New York:Knopf,2012).

[2]?J.Allan Hobson,Dreaming:An Introduction to the Science of Sleep(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3).

[3]?M.Paciaroni,“Blaise Pascal and His Visual Experiences,”Recenti Progressi in Medicinia 102,no.12(December 2011):494–96.doi:10.1701/998.10863.

[4]?动画片《兔八哥》中的卡通形象。——译者注

[5]?是Rapid Eye Movement的首字母缩写,即快速眼动睡眠。——译者注

[6]?http://ehealthforum.com/health/topic29786.html;http://psych central.com/lib/2010/sleep-deprived-nation/.

[7]?“脑漏”(Brain bugs)是神经科学家Dean Buonamano对幻觉这类事件的称呼。(参见他的著作,Brain Bugs,2011.)

信念

这里的讨论并没有决定性地证明天堂并不存在。我能够确定地说爱尔兰矮妖不存在,但我不能同样确定地说天堂并不存在。虽说如此,我却在关于濒死或所谓的来世?经验的报道中找不到任何可信的证据证明有这样的地方。关于不寻常的脑活动造成的不寻常的经验的那些材料加剧了人们对于如下主张的怀疑,即不寻常的经验实际上是关于诸如幽灵、异形和天堂这些不寻常的事物的经验。如果你并不在乎这些怀疑,想要相信来世的生活,那么秉持这样的信念就是一个有意识的决定。你也许会说:“我想相信天堂,因为这会让我感觉更舒服”。那也没有什么不妥。对我来说,我担心做出这样的决定会让我在那些胡说面前更显脆弱。自我欺骗就像是一种药物,它会让你对你迫切需要的感受无动于衷,在你需要集中力量来熬过困难时刻的时候让你变得脆弱。

有些自我欺骗对我们来说有好处吧?也许,但自我欺骗却可能失去控制。我父母的一个农场的朋友,风度翩翩而有令人愉悦的斯坦利·奥康纳(Stanley O’Connor),在58岁时被诊断出胃癌。在1955年的时候,除了在生命走近尾声的时候让他舒服一点也无计可施了。但是斯坦利并不放弃。他和他的妻子从银行取出了所有的积蓄,除此之外,他们还借了钱。他们把东西装上他们的旧卡车,一路驱车向南,穿过美国边境去找一位小有名气的游方信念治疗师(traveling faith healer),这个治疗师热情地接受了他们的“供养”,热忱地祈祷,为斯坦利做圣疗,然后就打发他们回去了。三个月后,斯坦利死了,钱也打了水漂。

我问父亲奥康纳太太如今对信念治疗师怎么看,父亲遗憾地摇着头解释说:“哦,她相信是她的信念还不够强大。要是她的信念足够强大的话,斯坦利就会康复了。她就是这么说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会在餐桌上讨论这个话题,我们都认为这是一种自我毁灭的自我欺骗。我父亲总是要申明信念治疗师就是一个江湖骗子,他从那些绝望而无知的人那里榨取金钱。他会说:“比死亡还糟糕的是愚蠢地中了圈套”。没有钱经营农场,抚养孩子,或是还债,斯坦利太太自己也垮了,第二年就死了。三个失去父母不知所措的年幼的孩子去投靠了不那么情愿的叔叔和婶婶。

几年以后,在1960年,上映了一部关于游方的住帐篷的福音传道者埃尔默·甘特利(Elmer Gantry)的电影。?[1]??这部电影几乎让我不忍卒看。那些贫穷无知的农民,他们孤注一掷,满怀希望,却成为那些神乎其神的江湖贩子最容易的下手对象。

与真理为伍。苏西·奥尔曼?[2]??(Suze Orman)如是忠告,这是一个强有力的,受用终身的建议。我们从中能够听到亚里士多德、孔子、本杰明·富兰克林和马克·吐温的教诲。还有伯特兰·罗素,他说:

在世界上再没有什么比思想更让人感到恐惧,即使是毁灭,甚至是死亡也不如思想让人恐惧。思想是颠覆性和革命性的,极具破坏力,令人感到恐惧,思想根本无视特权、已经建立的制度和令人舒服的习惯。思想会透视地狱的深渊而毫不畏惧。思想是伟大的、迅捷的、自由的,思想是世界之光,是人最辉煌的荣耀。?[3]??

事实并不会削足适履来适应我们的信念、希望或教条。地球并不会因为地心说深得有些人的青睐就使自己成为宇宙的中心;心脏真真正正不过就是一个肉泵。我的孩子之所以是我的孩子是因为生殖生物学的原理,而不是因为一种神秘的力量预先就选择了这个?卵子与那个?精子结合在一起来造出这个?孩子。摆脱那样的愚蠢,我们一样可以全心全意爱我们的孩子。

当我们死去时灵魂会离开身体去往天堂的这样一个柏拉图式的观念对我们有强大的吸引力,但我们不得不去问这是否是真实的情形,它是否真的是我们相信的东西,我们是否只是钟情于这样一个想法,却没有考虑过它实质上的可信性。你如何思考这些问题的确会对你此时此地做出的决定造成影响,就像在斯坦利·奥康纳那里的情况。吸食母乳会将一个男子从同性恋转变为异性恋吗??[4]??海洋渔业资源正被耗尽吗??[5]??气候变化是一个骗局吗?一个人所秉持的信念来自上帝这样的想法很有诱惑力,但实际上去秉持这样的信念或是以此作为对搜集证据和思考这样的艰苦差事视而不见的理由是非常愚蠢的。上帝常常根本就不会有任何帮助。

哲学家蒂姆·雷恩(Tim Lane)和欧文·弗拉纳根(Owen Flanagan)提出在我们生活很少的一些场合里,错误的乐观主义实际上是可以带来好处的,这些场合主要是与某些疾病有关,比如癌症,但却并不适用于糖尿病和溃疡。?[6]??相信你会恢复可以降低压力激素的水平,这也可以设想。压力激素水平的降低会使免疫系统和现代医学更有机会去发挥它们的作用。但这有什么证据吗?明确地说并没有确然无疑的证据。心情抑郁的病人恢复的比率似乎与快乐的病人大致相同,而且也没有在只是依靠积极心态(positive thinking)的病人和接受标准医疗的病人之间做出比较的研究。?[7]??任何这样的研究都不大可能获得资金的支持。

尽管如此,雷文和弗拉纳根很有见地地指出比起信念–欲望混合体,错误的乐观主义通常算不上是一个信念,它们更类似于希望,而不是坚定持有的证据确凿的信念。一个聪明人知道有些事情并没有来自客观的坚固的事实的支撑,但在非常特定的情况中这些事情最终也许会发挥温和的缓和剂的作用。这里也许?是一个关键的词,因为在这个阶段,认为错误的乐观主义对你有益在很大程度上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如果错误的乐观主义将你打发到信念治疗师而不是癌症诊所,或者,更糟糕的,如果错误的乐观主义意味着你的孩子无须注射疫苗来预防麻疹或小儿麻痹症,因为你认为你的爱足以保护你的孩子,那么错误的乐观主义最终将是一场灾难,记住这一点是有裨益的。

无论真理有时看起来多么难以接受,对真理深沉的敬畏在许多文化中都受到赞美,比如像苏格拉底这样的古希腊哲学家,孟子这样的中国古代哲学家,因纽特人,印第安夏安族人和特洛布里恩群岛的岛民,还有奥卡纳根的顽强的农夫。无论真理是什么,与真理相比,盲目的信念到头来都是更加危险的,事情通常就是如此。

[1]?甘特利是Sinclair Lewis创作的同名小说中的虚构人物。

[2]?苏西·奥尔曼,美国著名的金融节目主持人,美国人的全民理财顾问。——译者注

[3]?这段话通常都认为出自罗素,但我没有找到其出处。他既著作等身,又有诸多讲座。

[4]?这是密苏里州参议员托德·阿金(Todd Akin)提出的主张,并得到了电视演员柯尔克·卡梅隆(Kirk Cameron)的响应,他正试图在旧金山开一家诊所,以为男同性恋提供喂食母乳的服务。但看起来这似乎面临着一个困难,很少有哺乳期妇女愿意提供这项服务。

[5]?D.Pauly,J.Adler,E.Bennett,V.Christensen,P.Tyedmers,and R.Watson,“The Future for Fisheries,”Science 21(2003):1359–61.

[6]?T.Lane and O.Flanagan,“Neuroexistentialism,Eudaimonics and Positive Illusions,”in Byron Kaldis,ed.,Mind and Society:Cognitive Science Meets the Philosophy of the Social Sciences,Synthese Library Series(New York:Springer,2012).

[7]?See S.Salerno,“Positively Misguided:The Myths and Mistakes of the Positive Thinking Movement,”eSkeptic(April 2009);http://www.skeptic.com/eskeptic/09-04-15/#feature.See the response by M.R.Wald-man and A.Newburg,eSkeptic(May 27,2009),and Salerno’s reply:http://www.skeptic.com/eskeptic/09-0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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