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精选
  • 会员

第1章 我,我自己和我的脑

2020年8月18日  来源:触碰神经:我即我脑 作者:(美)丘奇兰德 提供人:naike39......

待售的水果

什么是待售的水果(orchard run)?就是从树上摘下来被运出果园的水果,这些水果还没有在被超市出售以前“打扮”一新。因此,待售的苹果在大小和颜色上都可能不同,也许还带着枝条和冰雹的印记。虽说它们看上去并不鲜亮,但味道鲜美。我父亲是一个果园主,他每周都会为村里的报纸撰写专栏。他给专栏起的名字就是待售的水果,以表明他打算自由地从他自己的视角来撰写专栏,深入地思考各种主题,这些主题包括杀虫剂的使用,最为有效的收集野蜜的方法,以及与我们这里半沙漠地带的水资源管理有关的政治活动。

出于和我父亲,沃利·史密斯(Wally Smith),的考虑相类似的理由,我用待售的水果这个说法让自己以一种相当自由和轻松的方式来深入地思考我和我的脑的亲密关系——我是如何逐渐悦纳了这样一些发现,它们让我领略了与我的脑运作方式有关的那些奇妙的事情。这种悦纳让我轻松地在自己的心智果园(mental orchard)中专注地思考,而无须太过担心在这里或那里遇到缺陷甚或是难堪。

习惯于我的脑的这个故事在我开始系统研究脑之前很久就开始了。像许多孩子一样,我看着祖父母逐渐的衰老,一个经历充沛,富有魅力,而又充满爱心的人渐渐变得笨拙而又糊涂,最终撒手人寰。我母亲曾经学过护士,虽说她知识有限,但她总是倾囊相授,直截了当地回答我的问题。她给出的解释都和脑有关,和脑的退化与生命的消逝有关。祖母麦金奇(MacKenzie)的记忆、她弹钢琴,织毛线,种菜的能力全都依赖于脑。当然,说到究竟怎样依赖于脑,我母亲就不知道了。

我对脑几乎一无所知。我家的农场在不列颠哥伦比亚的一个偏僻山谷中,在那里和动物的内脏打交道是我生活必不可少的一部分。鸡的体内是怎样的我很清楚,因为我必须要为准备鸡肉来把它们清理干净。有时,我会看到不同形成阶段中的鸡蛋。我取下心脏、嗉囊,以及砂囊一探其中的究竟。当我们扭断鸡的脖子来杀鸡时,我们弄断的就是脊椎。通过检查鸡的脖子我对脊椎看起来是什么样的有一些了解。火鸡的脖子要更好一些,因为它们更大。我知道当我的母牛戈尔蒂被放倒在地,人们会向它头部射击,因为那是确定无疑会致死的,我也从肉店了解到羊头里面的景象。玻璃橱窗后面放置在托盘上的所有那些松软和块状的东西就是脑组织。我还知道我也有一个脑。

祖母去世的时候,在她那里会发生什么呢?我母亲是一个身体力行的基督徒,她非常实际。由于在乡下做护士,那里的医院没有抗生素,也很少会去控制患者的疼痛,我母亲就给她选择的那些宗教观念以特别强调,而将那些不受欢迎的观念轻松地弃置一旁,因为它们毫无作用。说到天堂,她的看法很坚决,“更重要的是担心此时此刻的事情,就在当下,你就能造成你生命的天堂或地狱”。她强调的是祖母度过了美好的一生,而我们都终将不免一死。我的朋友从他们的父母那里听到的也是这样的事情,也许这就是他们在世界上生存所采用的简单实用(no-nonsense)的方法,就像他们悲伤地提醒我们的那样,在这个世界上,狼一直都在门外环伺。

乡下的住户有着非常鲜明的差异,而我和我的朋友对所谓的怪人很是好奇。这些怪人并不隐身在阁楼(谁家有阁楼呢?),他们在其他的乡民间做着生意。我们被告诫不要盯着他们,也不要冒犯他们,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小心谨慎地打探他们。很长一段时间,梅根都让我们搞不懂,我们对她还有些许的担心,她穿着绚丽的衣服,但即使她定期剃须,在她的上唇和下颌上也能够看到胡须。在教堂里,坐在她的后面,我发现比起教堂的讲道,梅根身上的不协调更令我着迷。梅根的这种情况提出了性征与人格的问题,也会让人们好奇为什么有些人对男孩子有着强烈的兴趣,而其他人却没有这样的兴趣。

唐氏综合征(Down’s syndrome)在孕早期能够被诊断出来之前,有很多孩子生下来就患有唐氏综合征。露易丝和我一般大,她和我们同班同学的反差让我们都很好奇学不会阅读和学不会挤牛奶会是什么样子。乡村的这段生活提出了很多令我困惑的问题:为什么希尔伯特太太会在复活节的早上,当他的先生和孩子都在教堂的时候,服老鼠药自杀?为什么尽管是一个成年人了,罗比·富兰克林还会经常对着一个根本就不在眼前的伙伴唠唠叨叨说个不停。菲茨吉拉德先生的两只手总是在不停地颤抖又是怎么回事。

我父母的生活之道意味着自然的原因(natural causes)才是事情的核心,尽管他们也许并不怎么理解这原因。即使自杀也被归咎于在那时被称为“神经故障”的一种东西,这个说法并不意指任何非常明确的事物,而只是说脑子出了些差错。精神分裂症(schizophrenia)可能就是造成罗比·富兰克林产生各种幻觉的原因,虽然那时还没有这样的叫法,但他的问题被视为他脑部的一种疾病。那时,罹患这种疾病的人——我们应当同情而不是嘲笑他们——对这种病基本上是无能为力的。菲茨杰拉德先生的颤抖又是怎么回事呢?我母亲看见过许多类似的病例,她伤心地解释说,颤抖是脑部疾病造成的结果,而最终他也会死于这个疾病,除非很幸运,有什么东西在他这里抢先发挥了作用。

我在20世纪70年代中期开始学习神经科学,那时我的哲学生涯已经开始了。这种转变的动力来自这样一个认识:如果心智过程实际上就是脑过程,那么不理解脑是如何工作的,人们就不可能理解心智。我愉快地痴迷于对脑的研究,思考它是如何工作的。几乎所有与脑有关的事情,从在神经元之间进行的微小的分子转移(molecules shifting)到整个神经系统,都令人着迷。在所有这些东西中,我?是什么,就此而言,在所有这些东西中,我们?是什么,这些问题让我和我先生保罗?[1]??好奇不已。

因为我们两个都是哲学家,所以虽然我们如饥似渴地阅读神经科学领域的大量论文,并彼此研讨,但当每一天结束的时候,盘桓在我们脑中的是哲学上的大问题。我们所追求的是这样的观念,即意识的本质、语言的使用、思想,以及感受皆可以通过理解脑而获得阐明,这一点让我们的许多哲学同事感到恼火。虽然如此,对我们来说,在神经科学的框架内提出古老而传统的哲学问题就好像爬上梯子去摘李子一样自然。生活在神经科学到来的时代让我们觉得这简直是天赐的幸运。

[1]?本书作者的先生保罗·丘奇兰德(Paul Churchland,1942—)是加利福尼亚大学圣迭戈分校荣休教授,因神经哲学和心灵哲学的研究而著称。丘奇兰德夫妇有两个孩子,皆为神经科学家。——译者注

实用的视角

比起事物的运行机制来说,神秘的魔法会让人更为舒心吗?基本不会。当神经系统出了问题的时候,无知的那些看起来的惬意就迅速地消失殆尽了。当面对着退行性疾病,比如多发性硬化或者老年性失智症,我们会发现也许一直到现在都令人舒心的神秘性就变成了对理解,也是对这些疾病可能做出的干预的不幸阻碍。尽管你也许会觉得要是世界是由魔法而不是机制制约的,你就会有更多的控制,但事实上,情况恰好相反。

伴随着对因果性的洞见而来的是一种深深的宽慰。我有一个哥哥,在他还小的时候,他的肌肉发育更显女性化,而到了青春期,他的状况也不是正常男性的样子。25岁的时候,他最终被诊断出患有克兰费尔特综合征(Klinefelter’s syndrome)?[1]??,也就是说,他有两条雌性性染色体,XX,还有一条雄性性染色体,Y。因此,他就有三条性染色体,XXY,而不是通常的两条性染色体。当诊断最终做出来以后,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最终他能够理解为什么他与众不同,为什么他在控制冲动和做出计划上表现的如此差劲,为什么他基本上没有胡须,却仍旧喜欢女孩子。起初我还有些惊讶,他没有抱怨残酷的命运。然而他非但从没有抱怨,反倒从这种生理方面的解释获得了巨大的安慰,与此相伴的是从一种恐惧中解脱出来,他一直害怕他的表现要以某种方式完全归于他的性格缺陷,而他不幸地要为这种缺陷负责。也许,最令人钦佩的是,这种安慰给了他坚定的决心去找到一种与自己的状况相和谐的生活方式,而他非凡地做到了这一点。

在过去的60多年中,我们见证了小儿麻痹症和百日咳得到控制,糖尿病和癫痫得到改善,脊柱裂和坏疽这样的疾病得到预防。在我的人生中所见证到的这些变化实在是叹为观止的。我们村子里的钟表匠(实际上是修表匠)只有一条腿,他的一条裤腿是扎上的,而他要靠拐杖行走。有一天,我等着取回我父亲的怀表,西里尔对我说:15年前,有一次,他在山间远足的时候被一只山猫吸引,踩到了一只响尾蛇,这只蛇咬了他的腿。由于清楚必须要排出蛇毒,西里尔在腿上切了一个口子,试着把蛇毒吸出来。天气炎热,他挣扎着要找路回去治疗。在出来远足一天后,伤口感染了,在他到了村子的时候,已近染上了坏疽,一条腿被截肢了。当我的两条腿蹬着自行车回家的时候,我对抗生素就产生了由衷的敬意。

尽管在我们生活的时代,医学已经取得了非凡的进步,但到目前为止,神经系统的疾病基本上都很棘手,很少有有效的治疗方法,这一点很不同寻常。我小时候最好的伙伴罹患了多发性硬化。慢慢地,她经历了一种残酷的变化,她的肌肉,即使是那些我们认为对维系我们的自尊至关重要的肌肉活动,都丧失了作用。几乎没有什么办法来延缓这种疾病的发展进程。她是一个坚强的人,但身为一个对现实状况有着强烈敬意的护士,她知道事情接下来会怎样发展。这个疾病的病因还不明了,还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治疗方法。

在我讲授逻辑学的那个班级里,有一个漂亮的女孩子,由于患有精神分裂症,她从一个欢快聪慧的人变成了一个堕入幻觉和妄想的人。她顽固地相信有一只和人一般大的兔子住在她的公寓上面,当她打算睡觉的时候,它就会说出可怕的话,还发出巨大的声响。由于神经疾病切入的恰恰就是我们的存在,所以我们迫切地需要理解它们,并想出办法来阻止它们。就像一个打碎了的笔记本电脑,当神经疾病突然袭来的时候,脑的图式就会瓦解成碎片,而人们正是借这些图示与物理和社会世界打交道的。

在20世纪,人们对神经功能紊乱的态度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忧郁症(如今称为慢性抑郁症)和恐惧症曾经常常被认为是性格缺陷,如果有足够的魄力以及(按照某些观点)努力的工作就能够克服这些缺陷。而在此之前的数个世纪中,神经功能紊乱常常被归咎于超自然因素的作用。村子里(所有人)的牙医是这样向我解释经前期综合征(premenstrual syndrome)的:它是由于对未能怀孕感到悲伤造成的。至于那些患上经前期综合征但却对没有?怀孕感到很是宽心的人,这个伤心就是……好吧,伤心仍旧是有的,就是还没有得到确定!(他的这个观点也许并不普遍,而且公平地说,他的确还有其他一些不同寻常的信念,他会在看牙的人嘴里塞满了工具的时候兴奋地向他们解释这些信念。作为村子里唯一的牙医,在诊所的时候,人们对他和他古怪的观点都不以为意,而到了家里,就会温和地揭穿他)。自闭症曾经被认为是由于在某些方面的“抚养冷淡”造成的。仅仅在80年以前,洗手强迫症还被广泛地认为是受压抑性欲的表现,对很多行为异常,这曾经是一个非常方便的解释。人们一度推测在训练孩子上厕所(toilet training)这件事情中的有些方面可以用来解释口吃、害羞、尿床、习惯性撒谎、失眠、手淫、抽搐,以及男孩的疯狂,这样的看法现在已经名声扫地了。

通常,当我们开始了解一个特定的问题,比如经前期综合征或极端的害羞,有一个生物学基础的时候,我们似乎的确会感到安慰,这种安慰一来是因为我们自己糟糕的性格毕竟不是造成问题的原因,二来是因为把握了因果性还为改变提供了可能的机会。如果我们很幸运,当前的科学已经发展到理解了某些因果上的细节,那么通过干预而获得改善就会出现。即使医学干预还无法获得,有时仅仅是了解了疾病的生物学本性就让我们可以围绕那些未能确定的东西下工夫。就某些问题(例如躁郁症和慢性抑郁症)来说,已经取得了比其他问题(比如精神分裂症和各种类型的失智症)更大的进步。随着这些疾病的更为复杂的细节被进一步揭示出来,就可能找到有效的干预之策。随着有关脑和神经功能紊乱的各种原因的深刻观念缓缓地显露出来,那个令人痛苦的魔鬼附体或者是巫术的标签就被从我们这里打发走了。

本书是围绕着这样一些问题展开的,在我们思考对脑的理解意味着什么的时候,这些问题常常会让我们暂时停下脚步。给定某种回旋的余地,每一个问题都会像一个力场的中心点一样发挥作用,它会将它自身的那些材料、故事和反思所形成的特殊的一类东西引向它自己。我们对于我们的自我感、我们的控制感、我们对于道德价值的态度、意识、睡眠,以及做梦都有特殊的敏感。比起我们的脑如何管理我们的自传记忆来说,我们对于我们的脑如何控制我们的体温就没有那么敏感,尽管控制体温的确也是一项关键的功能。之所以会造成这种敏感性,部分是因为像自我控制和意识这样的功能就处在我们这个存在的核心位置。它也可以部分且合理地归功于对未知的恐惧,对改变我们的世界观和我们的自我观的恐惧。这种敏感性是因为我们对究竟什么会变化以及怎样变化还不确定造成的。

对这一系列敏感问题,我的态度是,尽管在神经系统以及它是如何工作的这方面还有许多仍是未知的,但现在确已知道的东西已经开始将我们从无知的沉闷束缚中解放出来。它使我们更能抵御胡说与错误路径的侵扰。它让我们扎根在有意义的东西,而不是徒劳的一厢情愿中。通过加强我们的日常生活与揭示事物是怎样的这种科学之间的联系,它增加了生活的意义。通过这种联系,我们生活中的和谐与平衡得以深化和增强。

我是从如下的说法开始的:我的脑,而不是灵魂,抓住了使得我之为我的那个东西的关键。这个断言获得了科学的支持——实际上不只是神经科学,还有诸多其他领域的科学。虽然如此,仍旧有一个公平的问题:灵魂的观念真的应当被搁置起来,就好像我们已经将老鼠从尘垢中自发的产生、地心说,抑或动物灵魂这样的观念搁置起来一样吗?也许我们不但有一个脑,而且也有一个灵魂?在下一章,我要更为细致地审视灵魂这个观念兴盛的历史,以及灵魂就是赋予我们心智生活的东西这个假设是如何衰落的。

[1]克兰费尔特综合征,由克兰费尔特等人于1942年首次做出描述,又称先天性曲细精管发育不全,是一种性染色体异常疾病,是引起原发性睾丸功能减退最常见的先天性疾病,也是最常见的原发性性腺功能减退。——译者注

如涉及版权,请著作权人与本网站联系,删除或支付费用事宜。

0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