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格莱德(Ungerleider)和米什金(Mishkin’s)在1982年发表了那篇里程碑式的论文,不久之后,斯蒂芬就去了他们位于马里兰州贝塞斯达的实验室与他们会面,并且见识了他们针对动物的一些实验和实验方法。米什金讨论了他们的发现:猴子的下脑涉及确认形状,而不是指定空间关系,上脑却刚好相反,涉及的是指定空间关系而不是确认形状。那时斯蒂芬就觉得这个观点令人震惊:据他所知,所有心理学理论和为产生计算机图像而设计的人工智能程序理论都忽视了这一区别。(很多人往往认为人工智能是当代的学科,但事实上,在20世纪50年代中期它就已经受人关注了。)在那个时期,人工智能对认知心理学的影响要比对大脑研究重大;认知心理学注重心理过程的科学研究。斯蒂芬接触过人工智能,对这个领域很熟悉,但对神经系统科学却有点陌生。
用你的双眼观察周围的空间:不可否认的是,形状稳定地待在特定的位置上,难道不是吗?从逻辑上来说,它怎么可能会是另一种情况?我们强烈地感觉到每个客体都处在它的位置上,这或许意味着大脑的某个区域同时涉及对形状和位置的处理。
但如昂格莱德和米什金所证实的,科学是正确的:我们的印象是骗人的。在大脑中,这两个功能是分离的,2?它们分别处理一个客体是什么?以及它在哪里?的信息。这个事实暗示了在处理的某个后期阶段时,两种信息必须“黏合起来”,反过来,这个观点也意味着误差是可以发生的。从直觉上来说,你能够认出一个客体,然而却不能在正确的位置上看见它,这似乎很奇怪。然而,科学文献已经清楚显示,这种误差的确会出现,当客体只是被短暂看见时误差出现的频率更是惊人。如今,安娜·特丽斯曼(Anne Treisman)和希拉里·施密特(Hilary Schmidt)在一个经典实验中发现,当人们非常短暂地观看一套有颜色的形状(例如,一个正方形,一个三角形)时,之后就会做出“错觉性结合”(illusory conjunction),近1/5的试验出现了这种情况。“错觉性结合”是指他们在心理上将真实出现在分散在各处的客体的特征混搭起来。例如,如果他们看到一个红色小正方形在一个位置而一个蓝色小圆形在另一个位置,他们可能会说看到一个蓝色的小正方形——错误地将在不同位置的客体的特征结合起来。
简言之,“形状和位置的信息在大脑中是分离的”这一有悖直觉的观点已经获得科学的大力支持:下脑系统单独处理关于客体属性(如形状和颜色)的信息,上脑系统则处理关于客体位置的信息。但两个系统传送的输出并不总是都能正确地结合起来。
考虑到大脑外侧裂的存在,科学家很自然就会思考到这些问题:在解剖学上,大脑为什么?会被划分为上脑和下脑两个不同的系统?它为什么不是一个庞大而单一的系统?还有一个更为现实的问题:通过探索昂格莱德和米什金的猴子实验所揭示的意义,我们在理解人类心理学上可能会有什么收获呢?
随着世界各地对动物和人体研究的进一步深入,越来越多的证明上脑/下脑分法重要性的证据开始被发现。20世纪80年代后期,斯蒂芬就已经在努力解开这个谜题,那时他和他的同事利用与上脑和下脑系统相对应的模拟神经网络创建了一个计算机程序,这个程序能识别简单形状和指示方位。
这个模拟神经网络拥有成套的“节点”(nodes),一个节点基本上等同于一个神经元。节点以各种方式组织起来。通常来说,第一类节点(所谓的输入节点)接收从网络外传入的刺激,而另一类节点(所谓的输出节点)将网络内的信息输送到外界,第三类是中间节点,介于前面两类节点之间。节点能够以不同的方式进行联结,这就会改变由特定输入产生的输出。
在这些计算机模型中,上脑和下脑系统对应第三类节点中的不同组群以及它们与输入节点、输出节点的联结。在一些版本的模型中,上脑和下脑系统完全是独立的,而在其他版本中,他们却共享一些相同的中间节点。
从逻辑上来讲,将两个系统视为独立系统是很有道理的:不管客体处于什么位置,下脑系统都需要识别客体,然后扔掉关于位置的信息。反之,上脑系统依赖的正是下脑系统所扔掉的信息。事实上,利用计算机模型进行的实验有力证实了,当模拟神经网络能够采取明确的“各个击破”策略、下脑系统为了识别物体的形状而忽视位置信息(不管物体出现在何处)、上脑系统依赖被忽视的信息的时候,它的运行状态是最佳的。相比使用一个单一网络来完成两项工作或两个网络有部分工作重叠,这种分工更加有效率。显然,这两种功能是不同的:当系统被分为上脑和下脑两个不同部分时,它的运行状态更加良好。
4年之后,斯蒂芬和他的同事研究了大脑两个系统可以相互作用的方式,探索上脑系统能否在某些情况下代替下脑系统。他们从计算机模型转向人体,研究了一个中风病人。他的血液被阻止流向下脑(可能因为血块堵塞了动脉),下脑系统一部分区域的神经元已经死亡。
这个病人的下脑系统已经受损,但上脑系统大体上却幸存下来,所以研究者就假设,在通常运用下脑系统的情况下,他将被迫运用上脑。他们的假设被证实是正确的。病人需要花费比平常更多的时间来识别那些有许多不同组成部分的物体,因为他是分别记录每一个位置,而不是将其视为一个整体结构——在下脑系统受损之前他会这么做,和其他拥有正常控制力的参与者一样。用类推的方法,他不会将一张脸看成一个单一整体,而是单独地记录眼睛、鼻子和嘴巴的位置。既不像那些脑部没有遭受这种损伤的人,也不像那些通过下脑系统将客体看作一个单一整体的人,这个病人似乎只能运用下脑系统来记录单个部位的信息,而不得不运用上脑系统来留意每个部位的位置,并且煞费苦心地将所见之物拼凑起来。
昂格莱德和米什金对“什么”(下脑系统)和“哪里”(上脑系统)做出的区别似乎经受了对脑受损病人进行的许多不同研究的检验。但另一种对上脑和下脑系统功能的解释也在不断发展当中:研究者梅尔文·古德尔(Melvyn Goodale)和A.戴维·米纳尔(A.David Milner)提出了另一项理论,没有对“上脑系统记录位置信息”进行假设,这一理论在1992年收入《神经系统科学的趋势》(Trends in Neurosciences)期刊中。他们研究了一个脑受损严重到可以破坏两个脑系统特定方面的病人,发现他在意识上很难识别形状、大小甚至单个线条的方向,但却很容易利用这些信息来指导行动。例如,她毫不费力就确认出一张明信片的方向,这样就能将它塞进那个相应的狭缝里。对这个病人进行了一系列具体的研究之后,古德尔和米纳尔确信,不是“什么”和“哪里”之间存在适当的区别,而应该是“什么”和“如何”——指一个人如何指导行动的实现。
然而,其他研究者很快发现顶叶受损的病人很难记录空间关系,即使这一信息与行动指导没有任何关系,例如,他们可能难以确认一个客体位于另一个客体的左侧。
这不是说古德尔和米纳尔是错误的(事实上,上脑系统确实在控制行动上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而是说他们的观点太局限了;上脑系统不仅控制行动,还执行许多其他的功能(包括指定客体所在的位置)。上脑系统对指定空间的重要作用更为普遍,而不仅是利用它来指导行动的时候。
古德尔和米纳尔观点的局限性凸显了关于“什么”/“哪里”和“什么”/“如何”两种区别的一个基本问题,它和一直困扰左右脑划分法的问题很相似:两者都依赖二分法。对所有简单的二元区分来说,大脑太过复杂,以至于当我们试图描述大脑大区域的功能时,它无法为我们提供答案。好吧,一个简单的非白即黑的解释的确太过简单了。相反,大脑处理信息,以及任何站得住脚的关于大脑功能特征的描述都必须以“一个处理信息的系统”为前提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