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尼亚斯·盖奇(Phineas Gage)在新罕布什尔的一个农场长大,年纪轻轻就显示出了非凡的谋略。他几乎没有受过正规的教育,但在十几岁或20岁出头的某个时候,他必定是认识到他可以通过脱离家庭的贫困而让自己过得更好。机会来了:这是工业时代的早期,那个时代,在全国范围内,铁路数量激增,新公司纷纷出现,新路线不断兴建。盖奇学习建筑知识,渴望管理。他被证实的确是一位优秀的策划者,懂得从他的经历和每个步骤的决策中获取教益,这是他的一个成功秘方。到1848年,他已经晋升为领班。
1848年9月13日,盖奇负责一个小组来修建一条最近才获得特许的经过佛蒙特州卡文迪什镇拉特兰-伯灵顿的铁路。就在那个下午稍晚的时候,盖奇用一把名叫铁夯的锥形金属工具将炸药塞进一个在岩石上凿出的洞口里。瞬间的分神,他不小心就让铁夯撞击到洞口的另一侧。溅起的一点火花点燃了炸药,铁夯像一颗巨大的子弹笔直地射出洞口,刺穿他的脸颊和头部,毁掉了他的左眼,刮去了他大脑左侧顶部和底部前侧的一个重要部分。这个部分最厚的地方达3英尺?[1]??7英寸?[2]??,直径为1.25英尺。铁夯落在他身后60英尺之外的地方。
盖奇被撞倒在地上,陷入短暂的昏迷,但神奇的是,几分钟里他就能流利地说话,并能走动。他被牛车带到了附近的一间旅馆,请来当地医生爱德华H.威廉姆斯(Edward H.Williams)为他治疗。
“医生,这个事情可够你受的。”威廉姆斯到达的时候,盖奇说。
不久之后,约翰M.哈洛(John M.Harlow)医生接手了这个病例。盖奇躺在床上的血泊里,指着他左脸颊的洞这样告诉哈洛:“铁夯穿过这里,并刺穿我的头部。”这个描述非常精确,却令人不安。
哈洛清洗并包扎他的伤口——在寻找骨头碎片的时候,他插入盖奇破裂脸颊里的左手食指甚至可以碰触到伸入盖奇头顶的那个洞的右手食指。随后,哈洛记录了他的观察:“大脑从开口处就冒出来,支离破碎地挂在头发上……明显地看到和感受到大脑的脉动。”
盖奇在康复期不断受到感染和昏迷。他一度准备好了棺材。尽管遭遇了这些挫折,但他还是挺过来了,他的语言、记忆和运动的控制能力相对地没有受损。他的病例吸引了媒体的关注。波士顿的一家报纸以“一个令人震惊的现实”做头条,刊登了一位对盖奇深感好奇的读者的来信——众多好奇者中的一位,这些人亲眼看见盖奇在卡文什尔康复了。“我们生活在一个多事之秋,”信的开篇写道,“但是如果一个人被一把13磅[3]重的状如一条尖锐棍棒的铁夯彻底穿过头部,并削掉了一部分大脑,而这个人依旧还活着,有他的感觉,我们可能会高声惊叫,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但盖奇不是这个人——在这期间他呼吁科学界的关注。哈洛按时间顺序记录了盖奇性格的深刻变化。
“头部没有疼痛,却有一种他无法描述的奇怪感觉。”哈洛在1849年4月见过盖奇之后写道,那个时候事故已经过去了7个月。
他申请了领班(之前)的职位,但还没决定是去工作还是去旅行。他的承包商认为他在受伤前是所有雇用者中最有效率、最能干的领班,但考虑到他精神上的明显变化,他们不能再给他之前的那个职位。可以这么说,他的智力和动物习性之间的平静或平衡似乎受到了破坏。他时不时地表现得很无礼,并经常做出荒唐的亵渎行为(以前他不会有这些举动),一点也不会尊重他的同伴,当和他的愿望产生冲突的时候他不会退让或听取别人的建议,有时极其固执,反复无常又优柔寡断,才制订好未来要操作的计划就因为其他计划看上去更加可行而遭弃用。尽管在智力和表现上就像一个孩子,他却有一个强壮男人野兽般的激情。
结果,他的存在就变成了一种悲伤的流动形式。大脑受伤但依然在运作,但他的左眼永远地闭合,这几乎注定盖奇要在人间游荡。他首先在新英格兰旅行,展示他自己和他的铁夯,显然这是以赚钱为目的的。哈佛大学外科医生亨利J.比奇洛(Henry J.Bigelow)对他进行了检查,在发表于1850年的一期《美国医学科学杂志》(American Journal of the Medical Sciences)的论文中写道,盖奇可能从“已记载的最神奇的脑受损历史中幸存下来”。盖奇继续旅行,作为一项展品在P.T.巴纳姆马戏团工作了一段时间,在以淘金热吸引外国人的智利作为一名制服工人工作了几年。
1960年,在一系列的癫痫发作之后他死在旧金山,那时只有母亲陪伴着他。他的大脑并没有被保存下来用作解剖,但他的颅骨和铁夯被收藏在哈佛大学华伦解剖学博物馆。他那个有着独特洞口的颅骨现在已成为博物馆网站首页的一个形象,成为大脑令人着迷又困惑的不朽力量的一个可怕象征(见图6-1)。
研究者通常认为,菲尼亚斯·盖奇的悲伤故事证明了性格的不同方面,依赖大脑的不同部位。这是真的,但相比之下,他的变化所隐含的意义则更加深刻:铁夯破坏了他上脑和下脑的部分区域,损害了上脑和下脑系统之间的合作。盖奇尤其很难将他的情感反应、目标和行动整合成计划,也很难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坚持一个计划而不是让事态脱离他的掌控。
图6-1
年轻的菲尼亚斯·盖奇在一场可怕的事故中幸存下来,这次事故残酷地惩罚了他,却让我们对活体大脑有了新的认识。
资料来源:From the collection of Jack and Beverly Wilgus.
损伤并不只是破坏某些能力而已,它也改变了盖奇之后运用未受损的能力的方式。他在事故之后的行为不只反映他的上脑和下脑系统受损害的事实,也反映出两个系统如今相互作用的异常方式。同样,理查德·格雷戈里(Richard Gregory)在1961年指出,当从一个老式收音机中移走一个电阻器,收音机可能会发出噪声。为什么会这样呢?并不是因为电阻器是“噪声消除器”,拆去它就丧失了这项功能。相反,噪声的产生是因为在损坏之后,收音机的完整部分相互作用的方式已然不同。同样,在事故之后,盖奇的上脑和下脑系统改变了它们共同协作的方式,变化了的相互作用也会改变他的很多行为。
如果上脑和下脑系统之间正常的相互作用遭受破坏,盖奇身体机能运作的一个重要方面也会产生毁灭性的改变。哈洛写道:“在他受伤之前,尽管没有受过学校教育,但他头脑很协调;有人认为他是一个精明能干的商人,精力充沛又坚持不懈地执行他所有的计划。他受到这些人的尊重。在这方面上,他的头脑被彻底改变了,改变得如此决绝以致他的朋友和熟人都说他‘不再是盖奇了’。”
盖奇以前足智多谋而又体贴,现在却变得冲动和易变。他的下脑系统不恰当地破坏了上脑系统,让他在认识到之前努力的后果时无法坚持或修正计划。当他的反应阻碍了计划的开展,他就会被激荡的情感冲刷,不能做出适当的反应。对大脑两个系统相互作用的方式的破坏改变了盖奇与他人建立联系以及应对生活遭遇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