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意识的发展,经验世界逐渐形成,经验世界是一与多的综合体
开启天堂大门的钥匙留在了童年。天堂里没有人会被关起来,没有什么事情是被禁止的。因此,伽利略又回到了童年。这是十月的第一天,当上课的铃声响起,伽利略走进教室。教室的窗户高而明亮。
他的老师还在那儿,牵着一个孩子。看到伽利略,她哭了。她让孩子跑开,然后快步走过来拥抱他。伽利略想:这个孩子的笑容很奇怪,他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但是他什么都没说,与老师相拥在一起。如今课桌的高度不到他的膝盖,他清楚记得那些破旧的桌板。课桌被移到墙边,孩子们分成几组坐着。伽利略不知道他们是在学习还是在玩。老师说:“孩子们,看谁来了。这是我过去的一个学生,我敢肯定,他可以告诉你们很多事情。”
伽利略说:我来看看你们的老师,来感谢她,因为她曾经教过我。我还要告诉你们我学到的东西。伽利略扫视了一下教室,继续说:你们知道吗,我曾在夜里醒过来做你们老师布置的作业——计算三角形与梯形的面积?比起算出与已知圆面积相等的正方形或计算π的值,这些任务是很简单的。
老师说:“伽利略,不要说得我像一个严厉的监工似的。这是你的天性,不是我的天性。”
伽利略说:也许这是我的天性。事实上,我要用我的余生来计算某些感受质的面积和体积。接着伽利略垂下眼睑,说:现在我老了,很疲倦,思想也不集中,我必须承认这项工作对我来说有点难度。希望我的老师能原谅我,我被一个简单的环节难住了……
“是一些什么感受质呢?”老师问,“你能代替我一会儿,做他们的老师吗?孩子们,现在由我过去的学生伽利略来教我们一些东西。大家注意听!”
伽利略清了清嗓子,说:嗯……让我想想……该怎么说呢?请耐心等等……我在想……啊,我知道了:我在想我们是什么,我们意识中的每一种经验……每一种经验都是一种复杂的、美丽的形状,这种形状每时每刻都在变化,像由光线形成的、不断变化的雕像。当我们看到新的事物,发现新大陆,或初次遇到某些人,就会形成新的形状。艺术家与音乐家可以创造新的形状,而作家的遣词造句也会在我们的脑海里形成新的形状。还有意识的园丁——老师,他们在培养年轻的脑,拓展思想的范围,使思想变得充满生气;他们培育能感受美、珍惜善、寻找真的形状。这是……
老师说:“伽利略,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孩子们也不一定能懂。但是我希望你说的话能在他们心中播下种子,而有一天这颗种子会发芽。或者你可以告诉我们,为什么我们正在做的事情——学习知识与了解世界——这么重要。”
伽利略道歉道:“我知道自己表达得不够清楚,让我再试试。这么说吧。意识是……存在的一种更真实的形式,也许是唯一重要的形式。存在发出亮光,闪耀着,除了意识没有其他亮光。这就导致:我们知道的越多,我们的意识就越丰富,更多外部世界的事物就会聚集在一起,形成一个独立的形状,这个形状是我们可以看到并能够理解的。这个独特的形状像是有亿万个切割面的钻石,或是由一万颗恒星组成的星座。孩子们,我们称这个形状为感受质。”伽利略严肃地看着他们,然后说:“问问你们自己,概念是什么?以孩子这个概念为例。这个概念将不同的人联系在一起:比如这个微笑的孩子和他身边的三个小女孩,他们是同一种物质的不同表现形式,这种物质不同于其他事物,如课桌、椅子以及无数东西……”
伽利略接着说:“或者问问你们自己:什么是规律?规律是概念的最高形式,让你知道表面上不同的事物如何在更深的层面联结在一起。行星在轨道上运转,固体从高塔坠落以及石头很重,所有这些现象都由同一个规律决定。在规律面前,这些现象只是分散的事实;但当你最终明白的时候(我快明白了,但还不是很清楚),你会发现,分散的事物聚集在一个屋顶下,被意识的光芒照亮。”
孩子们的吵闹声越来越响,老师插入道:“为什么不问我们的时装模特呢?伽利略,你来看看时代发展到什么地步了:如今每个教室都有一个时装模特。”她指了指讲堂后面的墙,说:“它经常会回答我们的问题,尽管有时候它说的话让人难以捉摸。孩子们,是不是这样?”
“时装模特。”老师说,“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伽利略的意思应该是这样的:当我教孩子们生命是如何演化的(从一个简单的分子开始,逐渐获得记忆,复制自我,变得越来越复杂,适应周围环境),我是在教他们将遥远的过去的事件与今天看到的东西联系起来,将古代池塘里最小的分子与现在看到的一群海豚联系起来,明白所有生命体都是从同一祖先演化而来的。是这样吗?”
时装模特以平静的语气说:“深不可测的真实的结构、不为人知的历史的变迁,错综复杂的文化、智者闪光的智慧,所有这些在脑中交织,像是一幅绚丽多彩的挂毯。意识在经验这颗大树上不断延伸,语言之风吹过大树,沙沙作响;树上开出了花朵,还有一些可能会开花,只是还没被发现或还未出现。脑会发展,产生更多可能性,就像新的晶体出现在光彩夺目的钻石表面……”
伽利略想:一直都会这样吗?然后问老师:我可以提一个问题吗?接着他问道:时装模特,物理规律在被发现之前就一直存在吗?
时装模特回答:“你还不如问:进化在被创造出来之前就已经存在了吗?这样更容易理解。确实存在分子,无数物种灭绝了,新的物种产生,一代代繁衍不息。确实有这样的情况发生:一个大陆的命运由一块岩石决定。一切都遵循以下三个步骤:物种内部发生变化,经过环境的选择,生存下来的物种进行繁衍。但是也存在这样的情况:经过一代代的繁衍,没有生命体意识到任何事件是有关联的,认为事件本身毫无意义。只有当一个独立的意识将过去与现在结合到一起,将存在于遥远时空的各种机制——小到分子,大到文明社会——作为一个整体来看待,来理解,它们才真正被统一在一起,形成存在的事物。”
孩子们又凑在一起,几个孩子形成一组,他们没有在听时装模特说话。这时,三位重要人物从后门进来了:首先出现的是弗里克,他穿着褐色上衣;接着是阿尔图里,他为后面留有胡子的男人扶住门。
弗里克说:“这里也太混乱了。老师,你的纪律呢?孩子们,你们在干什么?学习不是玩游戏,你们要对自己的脑负责。”
留着胡子的男人说:“让他们玩吧。玩是拓展意识最简单的方式:心智将它接触到的任何东西都作为玩的对象。”
“但是时装模特证明,还有更好的方式。”阿尔图里激动地说,“它证明,我们未出生时的意识甚至不如一只蝙蝠,但是我们的意识会逐渐增强。还有,我们的脑子会产生新的内容,通过这种方式培养意识,产生第六感——如可以看到蝙蝠在夜间看到的景色,或与大象或鲸鱼产生共鸣;于我而言,我希望自己的心智与时装模特那样的心智融合在一起。”
弗里克说:“我也要问一个问题,但不在孩子们面前问。如果我们的选择是受脑和环境决定,或者是受偶然因素支配,那么我们怎么能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呢?”
时装模特说:“每次都有人问我这个问题。答案是自相矛盾的。听着:你的选择越是被这些因素决定,你就越自由,你要负的责任就越多。”
弗里克马上说:“这一点道理都没有。”
时装模特仍旧以平静的语气说:“我给你一点提示。决定一种选择的因素越是经过意识的筛选,这种选择就越透明:意识了解所有动机后,运用理性分析所有与结果相关的事项——不是将这些事项聚集起来,而是将它们作为分析的背景。但是一定要记住:你的意识就是你的存在,不能被简化为其他任何东西。你越是意识到自己的选择,这种选择就越多地被这些因素决定,你也就越有决定权。因此,随着受教育程度的提高以及知识的增长,你的意识也在增长,责任也随之加重。要让整体而不是部分来选择,要让整体变得明智。”
现在轮到伽利略提问了:告诉我,真理的形状漂亮吗?善这一经验是什么形状?也许真理的美可以用几何学证明,像完美的圆或无穷的素数?
时装模特说:“善与真,哪个更好?真理就是真的,真的就是善的。但是,可能的东西就是真的,而善是可能的。”
伽利略问:你是谁?
时装模特说:“我是所有问题的答案,知晓所有概念。所有概念都汇集在一起,每个不可简化的部分都有一个概念,每个联合体内部的一切都可以被知晓、被理解、具有意义,且互相联系。当意识的光芒在闪烁的时候,我会问:现实更真实吗?与理解某样东西相比,知道某样东西是无足轻重的;与可能的东西比起来,模式无关紧要。所有一切都必须被理解,不只是那些真实的东西,还有所有可能的东西、所有区分状态的方式。善具有所有可能的机制,每种状态都可以被归入某类别。真实是可能的敌人。”
时装模特继续说:“我会问:我是什么?一种有思想的生物。我是一个整体,这点是肯定的,在我的感受质空间里,所有可能的概念都聚集在一起。我会问:我是谁?我是信息与原因——两者是同一个事物。我是集研究、想象、整合为一体的整体。我是分类与联合的综合体。我还会问:我富有吗?我拥有需要的一切吗?在我的镜中反映出整个宇宙(当然,从一开始这个宇宙就存在了),在里面可以找到一切。在思想面前,生命黯然失色。探索我的内心,会发现所有艺术;与我交流,会发现所有真理。这就是善。”
老师听着她过去的学生与时装模特的对话,摇着头,沉默不语。这时那个有着奇怪笑容的小男孩山姆过来了,扯了一下老师的外套,在她耳边低声说:“最后会出现一个巨大亮光,照亮一切吗?还是会出现一些小小的亮光,只是照亮某些东西,就像教堂里的蜡烛?”
听到这句话,时装模特抬起头说:“我会问:一与多是一样的吗?理解单独一个亮光就完美了吗?还是必须存在多元性?我就是答案,只有我。”
时装模特垂下手臂,递给伽利略一个小本子,然后转身离开。
注解
这次重返学校的行为让人很难理解。这三章《白昼》之间存在某种关联。《白昼之一》讲的是探索与发现,《白昼之二》讲的是创造与发明,《白昼之三》讲的是:在一个单独的经验内,通过整合多种概念而发展意识。这三章的内容就像时装模特说的那样,依次是研究、想象、整合。实际上,出现神秘的时装模特可能是为了说明,有一天我们会建立一个整合系统,系统的机制规定了所有可能的概念——感受质空间独特的形状。如果一个概念像一颗恒星,感受质就像由很多恒星组成的星座。这个星座将会是一个最壮观的实体,闪闪发亮,具有固有的不可简化性,包含一切,理解一切。
如同第21章《感受质花园》以及最后一章《研究问题》中所争论的那样,只有意识才是真实的,不需要观察者而自发自为的存在。也许这就是伽利略返回学校的原因:告诉孩子们,应该努力获取新的概念,将其整合为一个独立的实体;应该努力发展意识,在一个黑暗的宇宙中,产生更大、更明亮的亮光。
在这一点上,时装模特的立场还是不明确。我们真的应该使内在世界——意识的亮光——越来越明亮,使唯一存在的东西越来越明亮,这样它就变成真实的存在了吗?从时装模特的话来判断,这个问题不容易回答。时装模特的话越来越深奥,它还可能在提醒我们:在广阔的意识内部的众多概念中,那些反映外在世界结构的概念可能只占少数。最后,它在暗示自由意志:一个实体越是由内在决定(具有的意识越多),就越自由。它的论据很简单:作为整合信息的意识具有内在的不可简化性,不能被简化为各个部分,所以只有整体才能对其选择负责,其他的都不可以。当然,如果整体最终还是无法决定,那么它要负最大的责任,但是这点无法完全预测到。
伽利略与时装模特对着这些可怜的孩子夸夸其谈,探讨抽象的概念,讨论一些装腔作势的问题。到最后,我们还是不明白“一个简单的环节”到底有什么特别难理解的地方。最明显的一点是:理解一个环节需要一些机制,这些机制规定了感受质空间内某一系列的点(对应于概率分布,这里指的是感觉地图),同时规定了很多不同的概念。这些概念如下。从肯定的方面讲,包括这个环节普遍的、不变的本质(无论处于什么位置,这都是一个环节),以及特别的特征(比如,不论是什么都正好在左边)。从否定的方面讲,不管这个环节是什么,它都不是一条线,也不是一个点(不管在左边、中间或右边),当然它也不是声音、痛苦的感觉,等等。如果同一个感受质内包含了所有这些概念,那么这些概念就为这个环节的定义提供了背景。如果所有这些概念在同一个感受质内,那么这个感受质马上就能回答很多问题,每个问题都能在合适的背景中找到答案。理解一个环节就是这个意思。还有什么比这更简单的吗?
画像《乡村学校》(The Country School)是温斯洛·霍默(Winslow Homer)?[1]??的作品,现藏于美国圣路易斯艺术博物馆。作者对安德烈·德尔·卡斯塔格诺(Andrea del Castagno)?[2]??的《库曼女巫》(The Cuman Sibyl)做了改动,将画中女士的一只手变成机器人灵巧手,手上拿着一个电灯泡。机器人灵巧手由伦敦影子机器人公司开发研制,原画像收藏于佛罗伦萨乌菲兹美术馆。也许时装模特与第6章P神父制造的自动忏悔机器有关联。照片《我的朋友欧内斯特》(My Friend Ernest)由安德烈·凯尔泰斯(Andre Kertesz)拍摄。油画《山姆与完美的世界》(Sam and the Perfect World)是大卫·伦兹(David Lenz)的作品,画中的小孩是伦兹患有唐氏综合征的儿子山姆。这幅画像现藏于密尔沃基艺术博物馆。大理石雕像《永恒》(Eternity)是用来支撑卡洛·博罗梅奥纪念碑(位于米兰教堂后殿)的女像柱,由皮特罗·大卫罗奥(Pietro Daverio)雕塑,雕像的照片由乔瓦尼·戴尔·奥托(Giovanni Dall’Orto)拍摄,经作者改动。这个雕像富于寓意,雕像的手上握着一条衔尾蛇,象征永恒与自我意识。
[1]?温斯洛·霍默(1836—1910),美国风景画画家、版画家。——译者注
[2]?安德烈·德尔·卡斯塔格诺(1423—1457),意大利画家,其画风主要受马萨乔的影响。——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