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衡量改变的方法就是重做一次我在根特大学恩斯特·科斯特的实验室最初做的标准焦虑量表测试(STAI-T)。同样,测试结果显示我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最初我的特质焦虑量表得分是60(满分80),训练之后得分是49。科斯特在邮件中写道:“分数确实有所下降。”在我的想象中,他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好像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事实上,这样的变化可能相当了不起。根据对大量人群的研究,分数低于48意味着完全没有任何焦虑,而对于焦虑症患者来说,60分已经是相当高的分数了。对我而言,这既是好消息,也是坏消息。最开始,我以为自己只是一个稍微有些忧虑的人,但后来发现其实我的问题非常严重——不过从好的一面来看,我已经咸鱼大翻身,分数看起来也比较正常9?。这也算得上是一种成功吧。
我的分数在朝着正确的方向不断改善,这一点很让人安心。但是,我反而越来越难以判断这是否改变了我在现实生活中的思考方式,而这正是问题的症结所在——如果你没有感觉到任何变化,那么认知偏差和焦虑量表分数再怎么变也无济于事。我不可能去问其他人——甚至我的丈夫——我是不是看起来比以前更加沉着冷静,因为我的很多担忧发生在我的大脑里,是我自己的私事——不过我的确问过他,他说他没注意到有什么变化。最终,你是否觉得生活变得更加轻松,这样的主观感受才是有没有得到改善的实在证据。
问题在于,认知偏差处于感知不到的范围,你无法意识到意识之外的事物。也就是说,就算有所改变,我自己也可能意识不到,而如果我觉得自己改变了,也可能是我想象出来的。话虽如此,但我觉得自己在跟不太熟的人交谈时,的确不像以前那样难为情了,我也似乎越来越善于发现友善的面孔,渐渐学会了忽略那些可能被认为是“反对”和“不满”的各种迹象。这样一来,我便没有更多的空间去纠结别人的表情是不是在表达“天啊,她真讨厌”,甚至不会去在乎他们看我的时候到底有没有表情。
在训练中,我花了很多时间看着各种微笑和生气的面孔,也更深刻地体会到微笑(或暴躁的表情)会给他人带来怎样的感受。我发现自己越来越多地以微笑示人,向他们问好,他们也会更多地以微笑作为回应——这种感觉好极了。我不禁想,也许我可以持续进行点击笑脸的训练,看看会不会有什么长期的变化。这项训练一次只需5分钟,而我会选择一边等壶里的水烧开,一边进行练习。
然而,自从开始训练以来,我发现自己的梦变得越来越让人不安,比如要考试了我却忘记复习,或者牙齿松动快要脱落了,又或者我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扒了裤子,所有人都指着我捧腹大笑。我不禁怀疑,我心中那些被有意识地排斥的焦虑,是不是都跑到梦中躲了起来。就像电影《暖暖内含光》(Eternal Sunshine of the Spotless Mind)里演的一样,为了防止自己被删除,你的记忆会主动躲藏起来,而现在看来,我的大脑似乎也不愿意放弃过去的运作模式。
不过有一件事我很确定,现在再看我在整个训练过程中写下的日记,感受已经和当时完全不同了。
第1天、第2天(2015年7月)
我觉得这些训练令人不安,好像还会对我造成伤害。我看到的负面情绪面孔要远远多于正面情绪面孔,这让我感到很不舒服。我需要花很长时间才能找到笑脸,而看到的愤怒面孔越多,我就越觉得紧张不安。每次找到笑脸,我都十分欣慰,就像是在暴风雨中看到了避风的港湾。
而现在,我的感受则和我第63天(2015年9月)记录的内容差不多:
……训练第一周时,我觉得愤怒的面孔很让人不安,但现在我的感受完全不同,我觉得这项训练就是“咔咔咔”地点击,用不了5分钟就完事。我觉得自己真的可以长期坚持……
至于工作记忆训练,我倒是不太相信它的成效。经过几周训练之后,我的表现就开始停滞不前,这样的瓶颈期让我很难有坚持下去的动力。我又坚持了一段时间,但不会每次都做足20分钟,也不是每天都做。又过了几个月,我完全放弃了这项训练,因为没有足够的证据能证明它值得我投入大量时间。
家外面的那条路还是会让我心惊胆战,但我已经有了避免的方法:现在我们去上学时,会选择一条更长但更安静的路线——不再步行走狭窄的小路,而是选择骑车沿着宽阔的人行道前进。我不知道为什么之前没有想到这个方法,也许是因为我一直在练习用平静来代替恐慌,从而使得我的大脑不只专注于担忧车来车往的道路,同时能想出解决方案。
事实证明,有些事情仍然难以改变,那就是我面对压力时荒谬的反应。在牛津大学的研究将近过半时,趁着工作人员在安装下一阶段要用到的大脑扫描仪时,我找了一些研究人员,希望他们能让我尝试一下他们的实验,结果却屡屡碰壁。
很多不同的研究人员对我说,实验花费很昂贵,他们也没有时间找学生来分析我的结果,我的条件不符合他们正在进行的任何一项研究。尽管我知道大脑扫描并不会得出全部信息,测量大脑变化也许还有更可靠的方法,但在等待结果期间,我还是和之前等待伊莱恩·福克斯回复信息时一样,表现出同样的万分焦虑(虽然这一次只持续了几天,但这几天里我几乎什么都做不了)。不得不承认,这样的状态让我感到失望,因为我本以为自己已经可以摆脱这种情绪了。
这再一次印证了一点:你如果想要有机会改变大脑,就必须拥有合适的技能。而我发现,焦虑特质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社交焦虑和表现焦虑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其中之一得到了改善,并不代表另一个也会随之改善。
经过这一切之后,我学会了,要想战胜焦虑,关键在于控制自己的注意力。但不幸的是,通常注意力并不会受到我们有意识的控制,因此,如果依靠心理自助读本里的方法,比如“把自己想得更好,你就会变得更好”,完全不会有任何效果。你如果有负面的认知偏差,那么你的面前就永远只能困难重重:抑郁之人无法想象自己摆脱困境的样子,因为他们的大脑只能想到困境。
想要摆脱负面偏差的魔爪绝非易事,不光是我,就连伊莱恩·福克斯都无法确信地说认知偏差矫正就是一切的答案。我只能说,对我而言,它似乎有所帮助,但需要强调的是,你需要有合适的技能。训练自己寻找笑脸,在现实世界中就会看到变化。在开始进行这一切咨询和训练之前,我曾经想过,是不是改善了某一个神经官能,就能让所有的问题迎刃而解?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然而,我的正念课程正在顺利进行,理论上我应该已经拥有更多可以应对焦虑的方法。我发现,正念不仅仅影响你的心灵,同时会影响身体,而这可能是更好地获得控制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