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行:一种消费艺术?
我们已经看到消费逻辑被定义为符号操纵。其中缺乏创造物的象征价值和内在象征关系:它完全是外在的。物品丧失了其客观目标、其功能,变成了一个广泛得多的物品总体组合的词汇,其中它的价值在于关系。另外,它丧失了其象征意义、其几千年来的独特地位,并且渐渐耗竭而成为种种内涵的一种话语,这些内涵在一个极权文化系统范围中也是相互隶属的,就是说能够在它们的出处将一切含义一体化。
我们是以对日常物品的分析为基础的。但是关于物品还有另一种话语,即艺术的话语。物品地位及它们在艺术和文学上的表现的发展史只对它自己有启示意义。在扮演了艺术中的象征性和装饰性配角之后,到了20世纪,物品停止了对道德和心理价值的参照,停止了在人的阴影下的间接生活,开始作为一种空间分析(立体主义等)的自主要素而具有了非同寻常的重要性。正是由此,它们发生了爆炸,直到进行了抽象化。它们庆祝了自己在达达派和超现实主义运动中的滑稽模仿的复活之后,被抽象派解构并挥发,现在看来,它们又在新绘画及流行艺术中找到了自己的形象。这里便提出了它们的当代地位的问题:另外这个问题也是由物品的这种突然向艺术形象顶峰的攀升而强加给我们的。
一句话:流行艺术是否是我们所谈论的这种符号和消费逻辑的当代艺术形式,或只是一种模式效应,即它本身是一种纯消费物品?这两者是不矛盾的。我们可以承认流行艺术在(根据其自身的逻辑)将自己变成单纯物品的同时改变了一个客体世界。广告具有相同的暧昧性。
让我们换一种说法来组织这个问题:消费逻辑取消了艺术表现的传统崇高地位。严格地说,物品的本质或意义不再具有对形象的优先权了。它们两者再也不是互相忠实的了:它们的广延性共同存在于同一个逻辑空间中,在那里它们同样都是(在它们既相互区别又相互转化相互补充的关系中)作为符号(6)“发挥作用”。流行以前的一切艺术都是建立在某种“深刻(7)”世界观基础上的,而流行,则希望自己与符号的这种内在秩序同质:与它们的工业性和系列性生产同质,因而与周围一切人造事物的特点同质、与广延上的完备性同质、同时与这一新的事物秩序的文化修养抽象作用同质。
既然那造成了先前一切绘画特权的“内在光辉”都已不复存在了,那么它有没有成功地“表达”出物品的这种系统世俗化、“表达”出这种具有完全外在特征的新环境呢?它是否是一种去魅艺术,即一种纯操作性的艺术呢?它本身是否是一种去魅了的艺术,即制造而不是创造物品的艺术呢?
有人会说(包括流行艺术家们自己):事情要简单得多;他们这样做是因为想这样做,他们实际上是在自娱自乐,观察身边的东西,把看到的东西画下来,这是一种自发的现实主义,等等。这种观点是错误的:流行意味着透视法的终结、再现的终结、见证的终结、手的创造性自发动作的终结,还有绝不可忽视的,对世界的破坏和对艺术的诅咒的终结。它涉及的不仅是“文明”世界的内在,还有它与这个世界整体的结合。这是一种疯狂的野心:取消、超越整个文化的大事记录(及其基础)。同样,这也许仅仅是一种意识形态。我们来看两种异议:“这是一种美国艺术”——就其物品的材料(包括对“星条旗”的顽固情结)而言,就其乐观的、实用主义经验性的实践而言,就其中一些“著名”资助者和收藏家们的确凿无疑的沙文主义情结而言,等等。尽管这种异议是有偏向性的,我们还是要客观地回答:假如说这一切都是美国性,那么流行艺术家们,根据他们自己的逻辑,就只能接受它。假如被生产出来的物品“讲的是美语”,这是因为它们的真相仅仅存在于那种完全占据着它们的神话之中——而唯一可行的步骤就是附会这种神话话语并自己也参加进去。假如说消费社会陷入了自身的神话之中,假如说它缺乏对自身的批判观点,而且假如说这恰恰就是它的定义(8),那么只可能会有在其存在本身和实践方面都与这一黑暗事实妥协了并同谋着的当代艺术。这便是为什么流行艺术家们根据物品的真实面貌来绘画它们,因为它们就是这样作为现成的、“刚刚从流水线上下来的”的符号,神话般地运转着。正因为如此,他们更喜欢画以这些物品为载体的那些首字缩略词、商标、口号,而且在此范围内,他们可以只画这些(罗伯特·印第安那)。这样做既无关游戏,亦无关“现实主义”:这是承认消费社会的事实,以了解物品和产品的真相就是它们的标记。假如说这是“美国性”,那么美国性就是当代文化自身的逻辑,而我们不应该指责流行艺术家们突出了这一点。
同样我们也不应该指责他们在商业上的成功及他们接受这种成功时的心安理得。最糟糕的情况就是因为受到诅咒而重新披上一件圣化功能的外衣。对一种不与客体世界背道而驰而是对这一世界体系进行探索的艺术来说,自己也回到这一体系中去是合乎逻辑的。这本身就是对虚伪和彻底无逻辑性的终结。先前的(从19世纪末开始的)绘画,其才情和超越亦无法阻止其成为签名的(法语中,“签名的”[signé]还有“符号化了的”的意思。——译者注)物品并依据署名而被商业化(抽象表现主义者们将这种决定性的才情和这种可耻的机会主义都发挥到了极致),与之相反,流行艺术家们则把绘画的客体与客体绘画调和在一起了。这是协调还是反常?通过其对物品的偏爱,通过这种对“作了标记的”物品和可食物质的模糊表现——正如通过它而取得的商业成功一样——流行是第一个对自己“署了名的”和“消费的”物品艺术地位进行研究的。
然而这种逻辑方式,我们对它的赞同只到它那些极端推论即止,因为它们违背了我们的传统美学道德,这种逻辑方式同时也是一种意识形态,它到了这一步便离消失不远了。自然的、“唤醒”(Wake Up)的、真实性的理论,令人联想到了资产阶级自发性最美好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