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臭名昭著的诚实信号机制的思想崩塌,为配偶选择科学中的社会现象带来了有趣的见解。丹麦进化生物学家安德斯·穆勒(Anders M?ller)在1990年和1992年发表的论文中提出,身体的对称性能显示出个体的遗传素质,而且双方对称的炫耀行为会通过追求遗传素质更高的配偶的适应性择偶过程得到进化。穆勒的数据表明,雌性家燕偏爱外侧尾羽最长和最对称的雄性。很快,便有很多人跳出来赞成多种生物体都以对称性为基础来选择配偶的说法。
讽刺的是,就像非理性的费希尔失控选择模式一样,认为对称性能真实反映遗传素质的观点变得越来越流行,而这只是因为它非常受欢迎。一位因这一观点而兴奋不已的科学家试图在自己的研究中复制这一结果,但却苦恼地发现他做不到。2010年出版的一期《纽约客》(New Yorker)杂志上有一篇文章引用了这位科学家的话,“不幸的是,我得不出相同的结论。不过最糟糕的是,在提交证明该观点无效的研究结果后,我的论文很难发表。因为期刊编辑只想要能证实这一观点的数据。这个观点太令人兴奋了,以致不能被推翻,至少在那个时候不能被推翻。”适应主义者的证实偏见(confirmation bias)又一次出现了。
但在20世纪90年代末期,这个观点的支持率突然开始下降,批评文章越来越多。到了1999年,对多个数据集进行的元分析结果显示,已经没有人支持这一观点了。
当然,科学家不愿意承认他们像其他人一样人云亦云。因此,有关动物界配偶选择的当代评论很少提及这段令人尴尬的插曲。然而,对诚实对称性观点的狂热是体现科学界随大溜现象的一个最好的例子,《纽约客》的那篇文章主要通过这个例子从社会学角度分析了科学失败的原因。不幸的是,对称性观点仍然存在于人类性吸引力的适应性理论、神经生物学和认知科学中。你可能会认为,再过几十年,那些进化心理学家终会知道这个观点是错的。但是,“诚实对称性”已经变成了一个僵尸观点,它的吸引力太大了,以至于虽然一再被推翻,却还是一次次地死灰复燃。
在任何情况下,对称性假设在解释复杂装饰器官(比如大眼斑雉的翼羽和尾羽上的图案)的进化方面的作用都是极其有限的。即使这个观点成立,以完全对称的信号为目标的自然选择,也无法解释大眼斑雉的羽毛和炫耀行为中大量其他特殊且复杂的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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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近出现的一种适应性配偶选择假说,完全抛开了华莱士对达尔文的批判。有人提出,复杂的求偶炫耀行为之所以进化,是雄性为了向其未来的配偶展示它们的活力、精力和表演技能。相应地,雌性喜欢雄性复杂的炫耀行为,因为这样可以让雄性的心跳加快,精力耗散,或者到达生理能力的极限。最棒的舞蹈来自强壮、适合做配偶的雄性。不幸的是,这种流行的观点无法解释复杂的炫耀行为(比如大眼斑雉的炫耀行为)的某些具体细节。与雄性大眼斑雉现有的这种精力消耗较少的炫耀行为相比,我们能想象出很多种会给雄性带来更大生理挑战的炫耀行为。那么,为什么没有进化出对雄性的生理能力的更极端的考验呢?
当然,我承认许多物种的雄性确实有一些对生理能力要求很高的炫耀行为。但因此付出的生理代价,并不能真实反映个体素质。炫耀特征的进化是要在自然选择和性选择之间取得平衡,而这种平衡可能与最健康的身体状况或最强大的生存能力相去甚远。当美发生的时候,代价也随之产生。
问题就在于,生理挑战是极端审美表现的附带结果,还是炫耀行为的全部意义。打个比方,人们喜欢芭蕾舞演员精彩绝伦的跳跃、足尖旋转等动作,是因为这样的表演可以把他们推至生理能力和身体结构的极限,还是表演者在为观众呈现精彩表演的过程中遇到了这些生理挑战?我们看重这些特技动作是因为它们带给我们的审美感受,还是因为许多芭蕾舞演员为了完成这些动作而不得不承受脚部和腿部受伤造成的疼痛和虚弱?
我们没有理由认为,对芭蕾舞或其他任何艺术形式的爱源自表演者为之付出的艰辛和努力。同样地,我们也没有理由认为,雌性大眼斑雉或其他任何物种的雌性选择某个雄性,是因为后者在求偶炫耀的过程中忍受了很多痛苦。表演的艺术性始终都是最重要的,生理需求则是次要的。如果不这样认为,就会混淆进化的因果关系。最后,就像大眼斑雉一样,我们能想到很多代价更高但不受喜欢的表演。打个比方,20世纪的无调性音乐,不管对贝尔格(Alban Berg)还是布列兹(Pierre Boulez)来说,演奏起来都颇有难度,但这并没有让观众喜欢上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