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具备最好教学技巧的老师并不一定能体验到互联网的好处。
许多年前,在加拿大艾伯塔省的农村,我第一任丈夫特德的母亲伊内兹·戴维森(Inez Davdison),在18岁时开始了她的教师生涯,地点在加拿大落基山脉里以采煤为业的平彻克里克(Pincher Creek),当时学校仅有一幢校舍。她每天早上骑马穿过又冷又黑、可能有灰熊出没的乡村小路去上课。她说:“让这些马多跑跑。”因为它们可能很快会被当地的农场主买去当作劳力。伊内兹·戴维森身高只有1.5米左右,但从来没有人惹过她。
特德的父亲与伊内兹·戴维森结婚的时候,在山景镇上当农场主。那里很美,是落基山脚下一块非常适合经营大农场的地方。生活在这个地区的人大部分是土著,此外还有麋鹿、驼鹿、黑熊、灰熊、美洲狮等野生猛兽。那里地广人稀,方圆500平方千米只有200人,非常贫穷。直到1950年,艾伯塔省才接上乡村电力系统,甚至到20世纪七八十年代,我去那里的时候,如果没电,炉子仍然以木材为燃料,整个屋子只有两个丙烷取暖器。到了冬天,这里的温度低至–40~–20℃。客厅、浴室和卧室都没有取暖设备。
当年,伊内兹·戴维森就在那只有三间教室的校舍中教书。许多年里,在整个阿尔伯塔省,除了两个大城市埃德蒙顿(Edmonton)和卡尔加里(Calgary)外,山景镇这个小地方培养出来的博士或有法学学位的人比其他镇都多。有教育学系的研究生来这儿调研,山景镇到底有什么秘诀可以把大量的学生输送到大学,甚至接受更高等的教育。
当地人所敬爱的戴维森女士是山景镇教育成功的主要原因。她是如何做到的呢?
首先,她每年都拒绝上级为了考试而教课的要求,因此还给她带来了不少麻烦。她的教学包括了省里规定的三、四、五年级要求的内容,但她都是用自己的方式来教学,把课堂教学变成一项充满挑战、游戏和互动性的团体学习活动。她把学习变得有趣,当然,她也是一位要求严格的老师。
其次,戴维森女士对学习障碍的定义表示怀疑。她在退休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仍然继续教学,那时她开始观察那些最活跃的孩子。她确信,产生学习障碍的原因一部分是环境,一部分是行为。她担心食品添加剂、空气和水中的污染物,现在甚至在养牛的乡村,水源也被远方飘过来的油和工厂废气所污染。她看到父母们开车把孩子送到学校,而不是走路或骑马过来时,感觉特别震惊,她认为这些体育运动对小孩的身心健康和课堂上的专注非常有益。她厌恶孩子因为学习障碍而使用药物,对小孩各种隐形和显形的学习方式充满兴趣,特别是那些不同寻常的学习方式。
她坚持认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学习方式,并且相信那些最聪明的学生可能也是学习成绩最差的。她非常自豪的是,自己能够发现一些具有挑战性的任务来激励那些有明显认知限制或身体限制的学生,来反击那些认为她不能教好某些孩子的人。罗德尼是戴维森家男孩们的好友,是一名非常优秀的运动员,但是他在学校的表现非常差。对他来说,阅读是非常困难的,数学也是不可承受的痛苦,他甚至在算最简单的算术题时也需要用手指来帮忙。其他老师给他的评价是“学习缓慢”。戴维森女士给他一个算盘,让他研究古埃及人运算过的复杂问题,然后教他使用手指的不同部分来计算,把手指当作算盘上的珠子。后来,他可以在大家没看见的时候,把手放在桌子底下飞快地计算。后来罗德尼在数学考试上得了A。长大后,他凭借在家畜拍卖会上快得出奇和准得可怕的计算能力在一群壮汉里面小有名气。由此可见,他并不是“学习缓慢”。
戴维森女士最好的两个教学技巧都包括了游戏。
一个是分小组比赛。在每周五,她将孩子们分成两组,五年级一组,三、四年级一组。学生们在本周学习到的内容将成为竞赛的内容。比赛的第一个环节是由上周的冠军组预测本周比赛的内容。然后他们现场创造一些规则并对另一组进行解释。比赛要求一组学生就他们本周学习到的知识向另一组提各种问题。
戴维森女士则作为裁判。低年级的学生非常努力地想打败高年级的学生,虽然高年级学生似乎具备赢得比赛的优势,但每一组都会提出越来越难的问题想难倒对方。一旦戴维森女士觉得本周的内容都已经涉及了,她就宣布胜利的一方。获胜的小组可以提前15分钟去操场,而输的一方只能在那里坐15分钟,这可是无比漫长的900秒啊。此外,获胜小组下周还可以先开始提问。有时,孩子们确实会饶有兴趣地设计一些非常难的问题准备在下周比赛时提问,戴维森女士不得不中止比赛指着钟说可以去操场上玩了。周五的比赛有时会持续一个小时,有时候甚至两个小时。
另一个是教孩子们要敢于做梦。每一年,都会有一些非常新颖、雄心勃勃的主题项目随着课程开展。有一年的主题项目是让孩子们找到世界上另一个叫“山景”的地方并结交那里的笔友。当时学校里只有一张地图,因此孩子们的主要任务就是用油墨纸来描一份地图,然后每天趴在自己的地图上,一个国家一个国家地找叫“山景”的地方。他们也跑到藏书比我书房还少的图书馆去查阅关于整个世界的信息,寻找另一个山景镇。然后,他们在这个手绘的地图上标记出自己找到的山景镇。接着,他们必须设法与那里的孩子建立联系。
一个孩子想起了一个叫韩桑(Hang Sang)的中国老人,他在镇上经营着唯一的杂货店。这个孩子在中国找到了一个叫山景的地方。当他过去请韩先生帮忙写一封中文信的时候,平时沉默少语的韩先生非常开心。最终这个孩子赢得了比赛,在比赛结束很久以后,他还经常到韩先生的店里跟他聊天。
在这个主题项目中,所有的学生都是赢家。地球在人与人的交往中变小,他们的家乡则在变大。而且他们还通过项目学习了地理学、人类学和外语的知识。虽然这个项目只持续了一年,但是许多年后,一些学生真的亲自去了那些叫山景的地方。直至今天,每当路过一个叫山景的地方时,我都忍不住会想,当年学生的信件到过这里吗?通过这种联系,学生被激励着去继续学习,直到最后成为一位教授、医生或兽医。
戴维森女士在山景镇课堂的教学没用iPod,也没用互联网。互联网却需要这种互动式的、积极的、激励人心和激发好奇心的学习方式。这种方式的关键并非真正地要通过问题、谜语、脑筋急转弯、游戏、词语问题和艰难的智力问题把课堂分割成各个科目,而是需要学生一起合作来得到一个解决方法。通过这样的方法,让年幼的孩子们可以非常自豪地表示,他们可以和大孩子们一样聪明;也让大孩子们知道他们还需要继续学习和创造梦想。
与iPod实验相似,这种课堂证明:只要有回报,孩子们是愿意学习的,他们愿意参加各种学习活动,不是为了赢或获得统计上的分数,而是在胜利背后,获得自信和能力提升的感觉。在这种意义上,学习是一种技能和愿望,是在遇到挑战时解决所面临问题的信心来源。你只能依靠自己的能力去学习,最重要的是,你会时刻意识到过去学习的知识已经不足以应付未来。这是一个著名的教育悖论:学习不是为了回答考试的问题,而是在经历各种严苛挑战的考验后,一个人可以拥有学习“成功所需技能”的能力。
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忘却是一种非常重要的技能,也是一项需要习得的技能。忘却需要你盘点和清理环境中已经变化的东西,需要对当前的技能列一个清单,敢于面对自己的缺点并有信心优化这些缺点。如果对自己学习新东西的能力缺乏信心,就无法认识到要成功必须改变什么。而缺少信心的改变,很容易让一个人去责怪环境,特别是他面对新技术的时候,容易固执己见,对新事物采取敌意的态度。学习新事物的自信就是对忘却能力的自信,对调整方法和合作伙伴的自信。这不仅对于个人来说很重要,对于机构来说也非常重要。
这就是那些在山景镇的低年级学生与高年级学生对抗时所学习到的东西,高年级学生也有收获。戴维森女士每年都因此与上级对抗,她的学生们也都知道这一点。他们知道老师为了大家的学习全身心投入,为了支持学生而不惜与任何人对抗。她每年都跟上级说,可以把自己开除掉,但上级并没有,只是每年都把她例行公事地叫到办公室斥责一顿。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办公室里的情景,但我一直感觉,被责骂的不只是戴维森女士。
如果将这些学生放在教室里,给他们一张标准化的教学大纲,里面有标准化的对成就和能力进行测量的形式,那他们将学习到完全不一样的东西。他们可能会很好地掌握大纲认为他们应该掌握的知识,但这不是教育。当你把学习当作一种自身以外的东西时,它就变成了对人的索取,是对你价值的评估而不是你收获的财富。这个评估在学校学习停止之后便不再奏效,但是财富是一生都用之不竭的。
那么,我们要如何才能将戴维森女士如此非凡的课堂教学应用起来?实际上,她课堂中运用的学习模式可能与人类历史一样古老,那就是游戏。要想在游戏中获胜,你需要知道规则、方法、目标等。有特定的目标和靶子,你需要与其他人竞赛才能得胜。但你永远会是真正的赢家,不是因为赢得了分数,而是因为你学习到了无法估量的应对挑战的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