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金融与经济危机
那时,我已认识到阵线拉得过长,无法应付如潮涌来的新情况,尤其是在投资领域,而事实证明我们进入了一个历史性的大动荡期。
我经常被不同类型的事件打得措手不及,这些事件我从未经历过,但曾发生在其他时候或其他地方,如1971年的美元贬值和20世纪80年代初的债务危机,所以,我总结了一系列永恒和普适的经济和市场原则。换言之,我知道我们需要理解所有重要的经济和市场变动,而不只是我经历过的变动,并确保我们遵守的原则在过去的所有时期、所有其他国家都适用。
所以,早在21世纪初,我们就在系统里纳入了一个“萧条测量仪”,以确定如果一系列特定情况开始出现,它们以某种方式预示着发生债务危机和萧条的风险增加,我们应当采取什么样的行动。2007年,测量仪显示一场债务泡沫即将发展到崩溃点,因为偿债成本的增速正在超过预期现金流的增速。因为各国利率已接近于零,所以我知道,各国央行将难以像在以前几场衰退中那样,采取足够力度的宽松货币政策扭转经济下滑趋势。在历史上的经济萧条之前,都发生过类似的一系列现象。
我的思维和直觉都闪回到我在1979—1982年的经历。30年来,我积累了更多知识,也变得谨慎多了。尽管我觉得经济的变化方向很明显,但我不敢保证我是对的。我记得,我曾在1982年估计美国的债务崩溃将会使经济陷入萧条,那时看起来也很明显,但后来的事实证明我犯了多么可悲的错误。
那段经历也促使我对债务危机及其对市场的影响进行了更深入的探索。在很多这样的危机期间,我都一边交易一边研究,包括20世纪80年代的拉美债务危机、20世纪90年代的日本债务危机、1998年的长期资本管理公司倒闭危机、2000年网络经济泡沫的破裂,以及2001年世界贸易中心和五角大楼遭到攻击后引发的危机。在我的桥水队友的帮助下,我拿起历史书和旧报纸,逐日研究大萧条和德国魏玛共和国时期发生的事件,比较当时发生的情况和现在的情况。这一研究进一步证实了我最严峻的担忧:在我看来势必会发生的情况是,大量的个人、企业和银行将面临严重的债务问题,同时就像1930—1932年的情况一样,美联储将无法通过降息缓解债务危机的冲击。
我担心我可能是错的,于是我找其他的聪明人给我的观点挑毛病。我还想请重要的决策者复审我的思考,一方面对这些思考进行压力测试,另一方面提醒他们我预见到的情况,于是我去华盛顿找美国财政部和白宫的人谈。尽管他们的态度礼貌,但在他们看来,我说的情况是耸人听闻,尤其是因为所有外在的迹象都显示经济似乎一片繁荣。绝大多数人没有深入考察我们的推理和计算就将其否定了,只有一个例外:副总统迪克·切尼的国内政策副助理拉姆森·贝特法哈德。他审读了我们的所有数据,并感到担忧。
因为我们看到的情况环环相扣,而且找不到任何能驳倒我们观点的人,所以我们开始这样配置客户的资产组合:假定我们的估计是正确的,我们将以某种方式对冲我们的仓位,使之保持足够的盈利可能和有限的损失可能;万一我们的估计是错误的话,我们还有一套补救方案可用。尽管我们觉得已经做了充足的准备,但我们认为预判错误和预判正确的可能一样大。毕竟,假如全球经济急遽下滑,那些缺乏保障的人都会受到严重冲击,这对所有人来说都很可怕。
像1982年一样,当情况恶化、事态日趋朝着我们预计的情况发展时,决策者开始更加重视我们的观点。贝特法哈德邀请我去白宫同他会面。纽约联储主席蒂姆·盖特纳也要求见我。我带着鲍勃、格雷格和年轻的分析师鲍勃·埃利奥特参加与盖特纳的一场午餐会。我们在他面前分析了数据,他的脸真的变白了。他问我这些数据是从哪里得来的,我说都是公开的,我们只是将其汇总,并从一个独特的角度进行了审视。
在与盖特纳会面两天后,贝尔斯登公司倒闭。这并未引起市场和大多数人的太大担忧,尽管这预示着即将发生的一切。直到6个月后的2008年9月,雷曼兄弟倒闭时,所有其他人才看清了事态。那时,多米诺骨牌已经开始飞快地倒下。尽管无法控制所有损失,但决策者,尤其是美联储主席本·伯南克采取了明智的应对措施,实现了“一场和谐的去杠杆化”(即以一种方式在降低债务负担的同时保持经济增长和低通胀)。[5]
长话短说,在这段时期里我们为客户很好地保驾护航,预测到了市场的变化方向,避免了损失。2008年,我们的旗舰基金业绩增长超过14%,而很多其他投资者的损失超过30%。我们曾担心判断错误,所以对押注进行了对冲,而不是自以为是地投入更多筹码,假设我们没有这么做的话,收益还会更高。但我不后悔,因为我从过去的经历中学到,这么押注是不明智的。尽管如果我们没有放那么多精力在对冲上,收益会更高,但假如我们从一开始就以这种态度对待投资的话,我们肯定不可能存活下来,也不可能保持长久的成功,赢得今天的地位。
2008年债务危机和1982年债务危机类似,以前也发生过很多类似的事,以后还会发生更多。我喜欢对自己的惨痛错误进行反思,并珍视由此总结出的原则的价值。大约25年以后,或者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一场大危机还会发生,假如这些原则没有被妥善编写成代码装进我们的计算机里的话,它就可能让我们措手不及,造成很多痛苦。
帮助决策者
我们的经济和市场原则与大多数其他人的大相径庭,所以带来了不同的结果。我将在“经济和投资原则”中解释这些差异,而不是在此详述。
就像美联储前主席艾伦·格林斯潘说的:“在我们最需要模型的时候,模型失败了……在(雷曼兄弟倒闭)三天之前,摩根大通认为美国经济会加速增长,而他们的模型失败了。美联储的模型失败了。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模型也失败了……于是这一切让我自问,这是怎么回事?”纽约联储主席比尔·达德利进一步说明了这个问题:“我认为,宏观经济学家看待经济前景、经济增长和通胀的方式存在根本性的问题……看一下主要的宏观模型,它们通常不涉及财政部门。它们不承认财政部门可能会从根本上崩溃,导致货币政策的刺激完全失效。所以我认为,这场危机的教训是,我们需要做更多的工作,确保金融人士与宏观经济学人士保持对话,构建更稳健的模型。”他是对的。我们这些“金融人士”看问题的方式和经济学家大相径庭。由于我们的成功,决策者更多地向我们请教,这让我和美国及全世界的高层经济决策者的联系大大增多。为了尊重我们谈话的隐私性,在此不便透露太多,我只是想说明,这些决策者对于桥水非传统的看待经济与市场的方式的接受程度大大提升了,而对于未能预示和避免危机的传统经济学思维更持怀疑态度了。
我们之间大多数的交流是单方面的。我通常会回答他们的问题,而不会以让他们难堪的方式提问,避免让他们因担心泄露机密信息而不愿回答。我与这些领导者会谈时不会对他们下判断,也不关心他们所持的具体意识形态。我就像一个医生一样和他们交流,只想创造最有益的效果。
他们想得到我的帮助,是因为我作为投资者的全球宏观经济视角与他们作为决策者的视角大为不同。我们都是自身所处环境的产物。投资者独立思考,预测尚未发生的事情,使用真金白银冒险投资。而决策者所处的环境鼓励形成共识而非表达分歧,培养他们针对已经发生的事情做出反应,训练他们的谈判能力而非冒险投资能力。关于自身决策的质量,投资者能得到持续的反馈,而决策者无法得到这种反馈,所以难以区分好的和不好的决策者。他们还要扮演政治家的角色。即使最精明能干的决策者也必须不断地把注意力从他们眼前正在处理的问题上转移,以对抗其他决策者提出的反对意见,而且他们面对的政治体系经常功能失调。
长期而言,任何政治体系都不如经济机器强大(无能的政治家会被替换,无效的政治体系将会改变),但在此时此刻,这二者之间的互动才是经济周期的驱动因素,而这种互动经常表现不佳。
获得优异回报
我们在2010年的收益是史上最高的:两个“纯粹阿尔法”基金的收益率分别接近45%和28%,“全天候资产组合”的收益率接近18%。这样的业绩几乎无人能比,因为我们设计的处理和分析信息的系统表现非常优异。比起光用我们的大脑,这些系统要有效得多。没有它们的话,我们将不得不用古老和费力的方式管理资金:努力在自己的头脑里权衡所有市场和影响市场的因素,然后形成一个投资组合。那样的话,我们将不得不聘请和管理一大堆不同的投资经理,而由于我们不能盲目地信任他们,我们又得努力弄清楚每个人是如何决策的,这意味着要观察他们的操作及其理由,从而对他们的表现形成合理预期,还要处理不同人的个性差异问题。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在我看来,这种投资方式和组织管理方式是过时的,就像参照地图而不是用GPS(全球定位系统)一样。当然,构建我们的体系也不容易,我们为此花费了30多年。
管理的资金太多有可能损害业绩,原因是太大的规模会影响市场走向,导致建仓和平仓的成本很高。在2010年实现超过40%的收益率后,我们不得不考虑向客户退回很多资金,尽管他们其实希望将更多的钱交由我们管理。我们一直谨慎地让自己不要变得过大,以免竭泽而渔。
客户不想让我们退回资金,而是想让我们使资金增值。所以我们必须面对一个难题:如何在不损害业绩的情况下让产能最大化。这是我们没有遇到过的情况,因为我们从来没有管理过那么多资金。我们很快发现,如果把做法稍微调整一下,设立一个新的基金,让它像“纯粹阿尔法”一样管理资金,但只投资于流动性最强的市场,这样一来,我们的预期收益就将保持不变,而预期风险(即市场波动性)只会稍微上升。
我们把这一新思路植入我们的计算机,对其进行返回测试,以观察其在所有国家、所有时期表现如何,然后向客户详细解释,以便他们深入理解背后的逻辑。尽管我喜欢人工智能并一直从中受益,但我相信,只有人才能发现这样的做法,然后让计算机运行它。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我相信正确的人彼此合作并与计算机合作,才是成功的关键。
2010年年底,我们启动了“纯粹阿尔法主要市场”,客户向其投入了150亿美元。从那时起,这一产品的收益率一直与预期一致,即约等于“纯粹阿尔法”的收益率(事实上要更好,但只是好一点点)。我们的客户很高兴。事实上,这一新产品太受欢迎了,以至到2011年,我们也不得不让它停止接受新投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