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们每个人都在讲科学,可实际上,科学是古希腊纯哲学的一个虚衍的后生产物,而诸如西方国家坚船利炮等更是科学衍生的使用层面的皮毛,是西方文化的一个最浅层东西。中国人现在的文化格局,是既把国学丢个精光,又把西学只学个皮毛。那么,科学、哲学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在中国这一文化思脉中从来不产生科学?科学究竟是怎样导出的?先说一组数字:中国人从中古时代以后一直到现在,她的人口总量一直保持在占全世界人口总量的20%以上,但从哥白尼时代算起,中国人给数千条科学定律发现的贡献率不到0.5%。犹太人的人口历来只占世界人口的不到1%,他们给各科学定律的总贡献是15%以上,英国人、法国人、德国人的比更高。
我们讲,哲学是科学之母。这个话从哪讲起呢?回到古希腊时期。先说第一个例子,公元前5世纪,古希腊出现了一个著名的哲学家叫留基伯,他的弟子叫德谟克利特,他们师徒俩早在2400年前就提出“原子论”,认为万物的存在只是假象,它们一定是由一种最基本的东西组成的。这个想法,现在的中国人都可能会觉得很唐突。上个世纪,美国出现了一个重要的科学家盖尔曼,获得过诺贝尔物理学奖金,他是夸克的发现者,他写过一本书,翻译过来叫做《夸克与美洲豹》,当然这本书不算哲学书。他在这本书里说,万物都是由夸克和轻子组成。可是为什么会有万物的差别呢?迄今没有一个科学家能回答清楚这个问题。可这个问题最早由2400年前的留基伯提出,此后19世纪末期卢瑟福发现了原子模型,把质子和电子的组合体命名为原子,认为这就是万物组成的基本粒子。以后科学家又发现,原子还可以再分,而分出来的基本粒子还是可以再分割的,直到现在出现夸克。可是,这研究的还是2400年前留基伯提出的原子论问题,而这个问题原本是一个纯粹的哲学问题,它要问世界和存在和物质的终极原因是什么。
我们再看一个例子——毕达格拉斯。我们今天都知道毕达格拉斯是西方数学的鼻祖,可是他实际上是一个纯粹的哲学家,要读哲学史从来都绕不过他。他奠定了整个数论体系的基础,用数学的一些最简单的方式在2500年前计算音乐——人类所使用的音律,发现了12个音律的数学关系。他是整个数学作为逻辑思维系统的笔祖,可是他一点都不认为数学是有用的。毕达哥拉斯的哲学关键点叫做“世界是数”,或者说“万物皆数”。也就是说,毕达哥拉斯研究数学是为了研究世界的本原是什么。他认为,我们所看到的世界都是幻象,因为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在无终止的飘游变化中,而凡真存者必为恒存者,那么颠扑不破的数理逻辑就应当是世界的本原。这就否定了泰勒斯所说的“水是万物的本原”这个命题,而且显然要比泰勒斯高明多了。毕达格拉斯因此成为西方哲学史上第一个唯理论哲学家。
紧接着出现了一个了不得的古希腊大哲——柏拉图,他最重要的哲学理念叫做理念论。柏拉图在他的学园门口墙上写着一行字“不懂数学者不得入内”,因为当时不懂毕达格拉斯的数学,就不知道哲学在什么逻辑通道上运行。柏拉图认为万物都是飘忽不定的,因此不是真存,那么为什么会有真存呢?因为会有理念存在。而理念是不朽的,因此世界的本原是理念、精神、逻辑。他自己用过一个例子:木匠做的桌子总会朽坏,可为什么世界上永远会有桌子存在呢?因为有桌子的理念,存在于木匠的头脑里。桌子坏了,我们按照桌子的理念可以再造一张桌子,因此桌子永存,而这只是因为理念永存。柏拉图的本意是,我们看到的世界就像桌子一样不过是一个表象,它的后面还有一个让它存在的根据,他追问我们所能看到的世界后面的那个决定它存在的根据。这种思维方式就是我们前面所说的追究终极的思维方式。
紧接着,又出来了一个人物,就是我们都很熟悉的欧几里德。我们今天都知道欧几里德是几何学家,都认为他是科学家的一员。搞错了,欧几里德是古希腊著名的哲学家。他做几何学不是为了科学,更不是为了应用,而是为了给柏拉图的理念论做证,证明柏拉图的理念论是对的。欧几里德为了寻求所有形的本质和所有形得以存在的背后的根据,必须先找见逻辑的极点。他用了三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的、抽象出来的点、线、面建立他的逻辑基础,用五条在逻辑极点上的公设,推出了整个几何学十三卷。比如两点之间的直线距离最短,这条公设用不着再拿逻辑来推导,因为它已经在逻辑的极点上,逻辑已经无法在这上面继续追究了。直到近代,黎曼把几何图形放在球面上,才出现了非欧几何,这成为了爱因斯坦广义相对论的数学基础。在这之前,几乎没有人可以对欧几里德的逻辑进行修订,他的逻辑功夫就做得如此致密,可他做的这一切仅仅是为了证明柏拉图的理念论是正确的。它在理念上能够推出一切形必须遵循的规则,尽管是三角形的山会倒塌,笔直的河流会干枯,平坦的地面会塌陷,这些规则却是恒定的、不可颠仆的。这就是哲学的第三大特征,叫科学前瞻。正是这一系列哲学追问,缔造出了后来的科学,科学就在这一类纯哲学的不断追问中逐步诞生。由于它越来越接近于实用,所以它越来越浅薄。但也因此,它越来越具有确定性。可是它的确定性,恰恰是它的疑点。
但凡人皆有独到之一见,而思想家乃有创世之构思者,也就是说思想家能够建立整个世界的逻辑模型。地心说缔造农业时代,万有引力世界观缔造了工业时代,现代宇宙论世界观则缔造了核时代和电子时代。人类的文明历来铺垫在主观逻辑的通道上,而不是客观世界的通道上。这就是思想家的份量,这就是那些做最无用的学问的人的力量所在。这就是为什么文化引领人类前进,而不是生产力引领人类前进,马克思的学说从根本上错的原因就在于他是一个哲学外行。正由于有了不同的世界模型,才有了不同的时代。如果这样讲,我们把整个人类史搬出来,可以称得上思想家的人迄今也不过十几个而已:古希腊时代有毕达格拉斯、柏拉图、亚里士多德,近代古典哲学史中能数到康德、笛卡儿,科学家里面我们能数的只有四个人——哥白尼、牛顿、达尔文、爱因斯坦。在中国能称得上思想家的,老子算一个,孔子顶多算半个,因为孔子只承认人事才是世界。这就是被我们标定为思想家的人,他们给我们呈现世界观、宇宙观的模型,这样的人才叫思想家。
反过来看中国的思维方法的第三个特点——社稷关怀。中国人的生存形式,导致中国所有的先期智者都把精力集中在了社会和人伦问题的探讨上,因此中国的学术历来是学以致用的,自古讲究知行合一。《荀子》有言“学至于行而止矣”;《中庸》主张我们“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最后笃行之,就是说博学、审问、慎思、明辨,归根结底是为了笃行;朱熹讲“学之之博,未若知之之要;知之之要,未若行之之实”,就是说学习学得再“博”,最重要的还是提出纲领,而这归根结底在于它能够实行。可是真正意义上的哲学和科学,从来跟“行”没有关系。真正的哲学家和科学家从来不过问“行”,只把问题探讨个所以然,把思脉追究清楚,到此为止,决不往前多走一步。对于大哲来说,多走一步都是荒唐。这就是为什么牛顿的万有引力和爱因斯坦的相对论,直接拿来是不能用的,必须让工程师把它分化到一点一滴的细节上才能用。有了它这个原理性基础,下面的所有分支才有统一的逻辑根据。
附录:“依赖模型的现实主义”
史蒂芬·霍金的哲学书《大设计》内容摘要:“实在性”不过是一套自洽的和观测对应的主观图景和逻辑模型,谓之“依赖模型的现实主义”。如果两种模型满足同样条件,你就不能分辨哪种更实在些,选其方便者使用而已。
金鱼在圆形鱼缸中的歪曲视野,与人类处在M理论中所谓的十一维时空卷曲七维后的四维曲折时空中相似。(何况人脑与感官也属于别样的透镜。人脑还要把黄斑空缺及视觉折光的倒置影像加以调整。)
公元150年前后问世的托勒密地心说与公元前三世纪阿利斯塔克提出的日心说,哪一个更正确?(阿利斯塔克当时面临的两大难题与哥白尼完全相同:1、若地球并非静止,何以星系或星座的空间位置能够保持不变?<即光行差与恒星视差问题>。2、若地球绕日公转和自传,朝上垂直抛出的物体落点为何不发生西移?<伽利略观察到金星盈亏解决此问题>)
1897年汤姆逊发现阴极射线,将其设想为“电子”微粒;“夸克”只是解释质子与中子性质的一个理想模型;迄今谁也没有见过电子和夸克。
好的模型的标准或条件:1、它是优雅的;2、不可任意调整即精确;3、可通过预测等加以检验;4、可被证伪。但这四项都不能排除是主观的。
霍金离真正的哲学家很远,因为西方真正能理解西哲的人也是极少数。霍金尚未回答三个疑问:1、为何会发生逻辑模型变革?2、“正确”仅仅是“方便”吗?(事实是越来越不方便)3、模型、正确、方便等意味着什么?也就是说,霍金的哲学观里有大量的破绽,这里只是为了让读者明白:真正的科学家的背景知识中,一定有这个哲学基础。他用不着研究哲学,也不必成为哲学家,可他的精神背景对哲学非常清楚,或者说他的思维模式就是这个模式。他的潜意识里已经有这样的信念:科学跟真理和客观规律没有任何关系。
恩培多克勒的“唯物反映论”
恩培多克勒可谓是“唯物反映论”的鼻祖,他最先开始较系统地探讨认识论问题。他的观点很奇特,但其实又是最贴近于常人的看法。他认为我们的各个感官大致上是类似真空的若干“孔道”,通过外物发散的某种粒子“流射”而形成感觉。大约他也发现不同的感官具有不同的局限性,于是进而提出了“同引异斥”的感知原则,例如眼睛是火与水的孔道交错排列起来的,“通过火的孔道,我们看到亮的对象,通过水的孔道,我们看到黑暗。”这样一来,我们感觉到的知识当然是客观全真的。至于“智慧”和“意识”,乃由血液将流射带入心脏充分混合而成,因此“围绕着人心的血液就是智慧”,这跟历来持以唯物观的中国人把“心”——“心想事成”的那个“心”——视作思维的器官不谋而合。
这是古希腊第一个探讨认识问题的人,得出的一个最粗浅的认识论结论,就是唯物反映论。可实际上,坚持唯物论是人类的本能,任何没有文化的人,比如一个不识字的老婆婆,她一定会认为她看见的那个架子车是真实存在的,而且会说问这个问题的人一定是个疯子。假如动物会说话,它们也会表达自己的唯物主义倾向。狼看见了羊,它绝不会想这只羊是真的还是是假的,是客观存在的还是是自己的感觉的派生,抑或是非羊。所以唯物主义是一种最原始、低级的直感,可实际上它没有探讨过感觉和思想的过程是什么。
“有鉴于此,我们其实并没有资格讨论存在,至少没有资格讨论‘精神本体’以外的存在,除非你能够证明,你的精神观照就在于指谓他在而全然不在于维系自存。然而,这不啻于说,‘精神’是一个没有任何自身规定性的绝对的虚无,因为即使精神只是一面镜子,那镜子是黄色的铜镜抑或是无色的玻璃镜,是平镜抑或是凹凸镜,其中被反映物的影像仍会因镜子的不同而不同;照相使立体变成了平面;洛克式的‘白板’又使白色的描摹了无痕迹可显;总之,你只要不是‘无’,你就不能无条件、无规定地接受外来的影响。若然,则你所说的‘存在’究竟是‘你的存在’还是‘存在的存在’,立刻成了一个令人茫然的问题。”(《物演通论·卷二》第六十一章)
总的来说,唯物反映论有以下困局:a.客观世界的稳定性与主观理念的多变性;b.主体感知方式的不同与其主观表象的差异;c.理性层级对感性层级的否定以及理性结构内部的升级变塑;等。
“唯心论”的正当与困局
唯物反映论遭到否定,西方哲学由此涉入“形而上学”的第二阶段:
a. 即亚里士多德所谓的“第一哲学”;(即“存在的存在”或“一般的存在”;“第二哲学”指物理学或自然哲学,即“具体的存在”)
b.亦即由“本体论”转向“认识论”;从亚格拉斯到柏拉图再到欧几里德,哲学家探讨的问题仍然停留在本体论上,典型的唯心论还没被建立起来。尽管柏拉图提出理念论,他仍然讨论世界的本原,他仍然想说明主宰世界的恒真存在是理念。他当时还没有讨论认识论这个问题,他只是对我们感知的本身怀疑,并寻求这个世界后面的真正主宰者,因此仍然属于本体论范畴,也就是追踪世界存在的本体。读者注意,本体论和认识论是两回事,虽然最早期的唯物论也是本体论的一个阶段。真正开始提出认识论问题的人,是笛卡尔。
c. 一般认为,“认识论”问题的真正展开从笛卡尔肇始。(但问题早在古希腊时代就已提出)
唯心论的正当性在于,它看到了我们的知觉识辨系统不为“求真”设立,而为“求存”设立。然而,它的困局随之而来:物质、客体、对象等,究属何物?是否真存?如果感知是“唯心”的或“不可知”的,知识的效用由何而来?
总之:唯物论、唯心论、不可知论,显然都未能真正解决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