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日常情况所追究的具体问题,包括科学问题都是多因素问题,所以有一个统计学方法叫多因素分析。比方说,陶瓷的制作里面有成十上百的因素:选择、和泥、工匠的手艺、釉彩师傅的画工、烧制师傅的火候把握……它们都在左右着陶瓷的质量。其中的任何一个因素,都不能回答陶瓷质量好坏的原因。
再者,感冒也有上百个因素。它不仅因为细菌,不同的人感染了同样的细菌会导致不同的后果,这就可能是遗传因素——先天免疫性的差异在做怪,还会受最近的生理状态、精神状态和大众的接触程度等各种因素的影响,这还只是我们表面上能看到的。
上述这些问题都是多因素问题,而所谓的科学实验,就是运用控制变量法,每次对其中一个因素进行研究。可即使这样把所有因素全部研究完,我们仍然不知道研究的对象是什么,因为这些因素能够的排列组合是无穷无尽的。古希腊人对这一点很清楚,所以他们探究问题必须找见这个事物的唯一因或第一因,亦即终极原因。
“仅拿人类思想史来看,可以这样排序:神学(含从图腾到宗教的发展全过程)是物演感应属性或感知属性进位至理性层级的初始阶段,它以‘信仰’方式作为简捷推理和达标定格的代偿实现形态;而后是哲学(含科学之胚的博物学),它主要继承了神学纵向探求终极原因的传统(兼以未分化的横向观照),却借助于典型的‘理性’方式作为逻辑推理和格物致知的代偿实现形态;再后,科学问世,‘科学’者,‘分科之学’也(亚里士多德定义),它标志着感知属性的彻底分化,同时继承哲学的‘理性’工具(兼以神学阶段所用的虽属低级却简捷有力的‘猜想’),全面展开了纵向演化轴上的求知和横向多态系上的识辨,从而实现了逻辑分化和感知结构得以最终形成的理性代偿形态。”(《物演通论·卷二》第九十二章)可见,追究终极是神学与哲学的共同点。神学是人类最原始的学问,它是西方人最原始的那一层文化思脉,表达着一个最幼稚、最粗糙的思想模型。即便如此,它至少做到了一点——以找见世界的终极原因为目标。神创说把世上万事都归因于神,神便是那个第一因,也是唯一因。因此,神学属于终极关怀。
现在来看哲学。牛顿从来不承认他是科学家,因为在西方哲人看来,科学只是表层的学问,所以牛顿的代表作名字叫《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牛顿讨论的问题,是世界为什么会有运动,这个直接动量是从哪来的,这就是所谓的力学的根本问题。牛顿认为,物体作匀速直线运动时不需要力,改变物体的运动状态才需要力。这似乎与我们的日常生活经验相悖,但实际上,牛顿是建立了另一个重要的力学概念——摩擦力。所以牛顿认为,物体进行运动是它们天然的属性,但自认为哲学家的牛顿为了追究到它的终极原理,必然要追问是谁给的那第一把推力,导致宇宙万物作匀速直线运动永恒而不停。从单纯的力学上讲,这个推动力永远找不到。于是,牛顿在直觉上给它一个结论:神是第一把推动力。这在今天的我们眼里可能会很可笑,可这标志着牛顿是哲学家。牛顿费尽心力寻找第一因、唯一因,最终却没能找见,倒是找到神那儿去了,找错了。所以在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出现以后,牛顿的学说全部崩溃。这是哲学思维的第一个特点——追究终极,这种思维方式的难度和深度可想而知。如果你的思维方式达不到这个点上,而用多因素的方式探讨问题,你就离哲学很远。
反过来看中国思维方式的第一个特点——述而不作,亦即只叙述前人的东西,而绝不创作和创新。这跟追究终极不停地往前追究,往深里走正好相反,因为人类的文化发展史就跟人的生长史是一样的,人越小时建立的观念一定是越幼稚的,所以前人所说的东西一定是更浅而且更幼稚的。如果述而不作,就只会往越来越浅的问题上追究,而不会往深处纵深。虽然这个“述”本身越来越复杂,可它的深度并没有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