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百姓才会迷信,君子的祭祀观是科学的
在中国传统文化的视野里,主流的宗教是“佛”、“道”、“儒”三家。佛教和道教是广为人知的宗教,自成体系,特色鲜明,但将儒家思想归类为宗教,就不是所有人能够理解的了。
事实上,儒家在很长一段时间是被人称之为“儒教”的。几乎所有的宗教,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就是存在着以鬼神仙佛崇拜为目的的祭祀。而儒家历来是非常重视祭祀的,所以人们就认为儒家也是具有宗教色彩的。
道家认为“万物有灵”,所以山川大地、日月星辰、江河草木都可以被列为祭祀的对象;佛教崇敬佛、法、僧“三宝”,也倡议功德回向,佛、菩萨、罗汉乃至六道众生也会被当做祭祀的对象。但儒家的祭祀虽极其类似宗教祭祀,但又有别于宗教祭祀。
《论语》中有句名言:“未知生,焉知死?”,孔子还说:“敬鬼神而远之”。儒家并未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探究生存与死亡的哲学大课题,因为在孔子等看来,研究“活”的问题比研究“死”的问题更为重要,而儒家思想的重心也就放在如何让活着的人活的更好,让现实的世界如何更加美好。
没有完整的生死哲学体系,儒家思想的这个特点也被今天的很多学者诟病为儒家的缺陷。但事实上,更好活着的问题对于整个人类更加具备现实意义。也许正因为这个“缺陷”,儒家思想自诞生以后,才会被很多时代奉为个人修养的圭臬、社会尊崇的主流。直至今天,儒家思想依然在个人的人格构建方面拥有很高的指导价值。
儒家的重视的祭祀,并不像其他宗教一样那么宽泛或者玄奥,儒家祭祀的对象是宗族、血亲祖先,是那些曾经认识或者熟悉,至少多少了解其生平事迹,可以确定其在世界上真实存在过的人。凭空创造一个祭祀对象的现象,在儒家这里是很少发生的。
按照今天的观点,祭祀和科学是两个范畴的事情。不管哪种方式、意义上的祭祀,用科学思维来评判,都是不科学的,所以“科学的祭祀观”似乎是一个悖论。但事实上,儒家的确创造了一套“科学的祭祀观”。
人的思想,大体可以分为情感的部分和理智的部分。单纯具有情感,人就完全是盲目的;单纯拥有理智,人就会变成一个冷冰冰的机器,人也就失去了在这个世界生存和发展的原动力。人不能没有理智,但更不能没有情感。
生与死,是一个从生物在地球上繁衍的时候就存在的客观现象。但当人类的灵性和智慧尚未开启,或者说人还尚未成为人的时候,生与死的现象尽管存在,但没有人去关注和思考。当远古时期的人类开始意识到死亡存在并且思索死亡的本质,乃至死亡之后的去向的时候,科学、哲学、艺术、宗教就同步萌生了。
人类也在长期的观察和思考中,发现死亡是不可避免的,死亡也是不可逆转的,死亡以后也很难证明人会以另外一种形态存在,例如灵魂不灭、轮回转世等等。这种结论是倾向于理智的。但如果按照理智的认识来对待死亡这种自然现象,那么所有的葬礼、祭祀等仪式就完全没有了存在的必要。
死了就死了,既不去掩埋,也不去做一些纪念、祭拜的事,这又完全和人的情感相违背。就像前面说的,具备感情是人之所以为人的根本原因,对于一个曾经养育过、教导过、相处过的亲人,当他面临死亡、接受死亡的时候,很少有人可以做到无动于衷、坦然自若。
这个时候,一些“超越”理智的行为就出现了,例如祈祷、禳告那些可能存在的、掌管生死的神灵,救治亲人的伤病、延长亲人的生命;希望自己的亲人在这个世界去了,但在另外一个世界又以全新的方式、状态继续活着;不但要活着,还要生活得比刚刚离开的这个世界更加幸福快乐;另外一个世界的亲人,还能以他们的方式,与这个世界的亲人存在互动和沟通,最好是庇佑自己的子孙幸福。这就是一切祭祀活动存在的思想基础。
尽管儒家并不过多地关注和探讨生死、鬼神,但儒家是承认人的情感和理智的,所以儒家不但不排斥祭祀,相反还设计了一套用于祭拜死者的丧礼。用《周礼》的话说,就是“以丧礼哀死亡”。根据这句话也可以很鲜明地体现出,儒家的丧礼其主基调或者目的是为了哀悼。
现在的人们已经很难看到纯正的儒家风格的丧礼议程了。这种纯儒家风格的丧礼议程在一些民风淳厚、文化韵味浓厚的地区偶有遗存。儒家风格的丧礼其最鲜明的特征就是更加倾向于“去宗教化”,水陆道场、放焰口、施食、赶道场、破地狱等都是道教、佛教或者民间信仰的形式。这些宗教色彩鲜明的丧礼仪式,是建立在地狱、饿鬼、轮回转世等一系列宗教思想基础上的。
正统的儒家丧礼,其内容主要包括唱名(宣读死者的生卒年月、生平事迹)、宣孝(宣布孝子孝孙的人员名单)、奏乐(使用鼓乐演奏特定曲目,渲染哀伤的氛围,赞颂死者的功德)、叩首(使用特定的跪拜动作和次数,让死者享受尊崇和荣耀)、进食(由孝子依次传递贡品到灵堂摆放),在一些地区的风俗里,还遗存着鸣炮的仪轨。从传统的儒家风格的丧礼仪式来看,更加接近于今天的遗体告别或者追悼会,宗教色彩已经淡化到了最低限度。
承认祭祀的价值和和意义,但又不迷信鬼神和来生;让人的情感得以宣泄和寄托,又不把人引导到虚幻和执迷的妄想之中,这就是儒家祭祀观的科学性体现。甚至儒家意义上的祭祀,似乎并不像是为了鬼神或者死者,而是为了更好地教育后世子孙,让或者的人感恩死去者的恩情、品德、功业,让死去者的精神更好地传承和延续。
儒家为什么会有如此“科学”的祭祀观呢?是因为儒家从其思想本质上认为祭祀是“假的”。宗教或者迷信的祭祀,是把人灵魂不灭、生死轮回、死后世界的存在当作是真的,而儒家对祭祀明知道是假的,但却当作真的一样来做,就相当于是自欺欺人。用冯友兰先生的话说,儒家的这种自己欺骗自己属于“自觉的自欺”。这种“自觉的自欺”指导下的丧礼或者祭祀,既满足了人们的情感需要,又不妨碍人们在理智上的清醒和进步。
孔子在这个问题上就讲得非常清楚,《礼记》记载孔子的话说:“之死而致死之,不仁,而不可为也;之死而致生之,不智,而不可为也。”死了就让死了,也就是说没有任何祭祀、丧葬仪式,这不是仁爱和孝顺的表现;人死了却依然像活着一样对待,采取过度的祭祀,这是不明智的表现。要么“不仁”,要么“不智”,两种极端都是不可取的。
正因为有这种中肯而“科学”的态度,所以儒家既强调“祖先虽远,祭祀须诚”,祭拜祖先的时候一定要心正意诚;又强调“厚养薄葬”,倡导在人活着的时候恪尽孝道、孝养亲人,去世之后就不要太多奢华和做作。荀子在《礼论》中就明确提出:“夫厚其生而薄其死……故丧礼者,无他焉,明死生之义,送以哀敬而终周藏也。”
在儒家的诸多大家里,荀子可以说是在祭祀问题上看得最透彻,论述得最为精辟的一个。荀子在《礼论》还说:“祭者,志意思慕之情也,忠信爱敬之至矣,礼节文貌之盛矣,苟非圣人,莫之能知也……其在君子,以为人道也;其在百姓,以为鬼事也。”在荀子看来,祭祀是最为庄重、深情、重要的活动,但只有达到圣人级别的人才明白其中的真正意义。对于“君子”(聪明而有德的人)看来,这是人的活动,或者为了人而如此的;但对于“百姓”(受教育程度和聪明才智有限的人)而言,却把祭祀当作鬼神的活动,或者说为了鬼神而如此。荀子这段话也就等于是很直白地断定:把祭祀搞成迷信活动只是“百姓”的行为。
荀子还尖锐地评判把祭祀搞成迷信活动的所造成的社会危害性。在荀子的著作《天论》里,有“故君子以为文,而百姓以为神。以为文则吉,以为神则凶。”把祭祀当作人文活动是可以的,如果把祭祀当作真正为了鬼神赐福,则是一个很凶险的事。从今天的观点来看,迷信思想如果沉渣泛起,势必导致人心迷茫、社会混乱、运行失常。
儒家对于祭祀的科学认识,特别是荀子关于祭祀的一系列看法和论断,产生在至少两千多年前。可惜后世的人们并没有深刻理解儒家思想里的这些精髓,所以让许多人在对待祭祀问题上更加偏向于迷信。今天重新翻出儒家的这些精彩论述,对于今天的人们如何看待祭祀、从事祭祀,或许依然有着非常重要的借鉴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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