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王可依 李竟涵
编辑 | 王岩 设计 | 刘然
来源 | 三耕天头条号
1
你申请专利的原材料是我送给你的，你现在来找我收费?
2000年，美国企业孟山都拜访中国。临别之际，双方互赠了礼物——一粒大豆种子。美国人送的是转基因大豆，我们回赠的是中国本土大豆。
2003年，中国开放大豆进口，转基因大豆开始进入中国市场。便宜又多油的“洋大豆”，几乎将东北大豆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2009年，美国资本入主中国榨油企业，外资四大粮商控制了中国食用油市场的85%，手握大豆产业的命门。
在本轮中美贸易发生摩擦前的2017年，中国国产大豆1455万吨，进口9554万吨，进口量创历史最高纪录，进口依存度超过87%。其中，来自美国的大豆占进口总量约34%。
曾经，中国是美国、阿根廷、巴西在世界大豆出口市场的竞争对手，如今却成为它们最大的客户，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其实，早在2000年孟山都拿到那颗来自中国的野生大豆时，故事就已经开始了。
美国人从这颗大豆种子中提取了高产和抗病的基因，综合了自身原有的高出油率等优点于一身，向全球包括中国在内的101个国家申请了64项专利——今后要用转基因大豆，都要向他们付专利费。
你申请专利的原材料是我送给你的，你现在来找我收费?
然而世界贸易规则就是如此。一颗大豆、一粒玉米，可能牵涉着数十亿元的市场盈亏。2017年，全球主要国家商品种子市场规模约383亿美元，群雄逐鹿，谁能分到更大的蛋糕？
“谁占有种质资源，谁就占有育种的主动权；谁掌握了新品种，谁就掌握了市场。”
2
在世界上，唯一建立作物种质资源复份库的国家，就是中国。
种子有多重要？先给你讲两个故事。
史书记载，公元前112年汉武帝灭南越国，致胜关键就是控制其两大命脉：一个是武器，另一个就是种子。当时南越缺种子，汉帝国就悄悄将种子炒熟了卖给他们。炒熟的种子长不出粮食，饥荒遍野，南越不战而败，被汉武帝一举消灭。
1954年，孢囊线虫病使美国大豆产业遭遇毁灭性打击，科学家们从3000多份种质资源中“翻箱倒柜”，找到了20世纪初美国传教士从中国收集的地方品种北京小黑豆，利用其抗病基因选育品种，帮助美国大豆复苏。当时，这份来自中国的种质资源，已在美国存放了47年。
谁能想到，是非成败，系于一粒粒种子。
在全球种业市场，我国是起步比较晚的。上世纪70年代，美国种子企业已经开始抢占市场份额，掀起一轮并购浪潮，中国的种子还是国营垄断产品，不能在市场上自由流通。
但是改革开放以来，我们上演了一部种业的热血逆袭史。几十年时间，中国走过了西方种业百余年的发展历程。
就拿种质资源为例，从过去的“一穷二白”，到目前我国拥有的种质资源多达55万份，仅次于美国，位居世界第二。
对种子进行超低温保存。
中国农科院作物科学研究所供图
1986年，国家作物种质资源库建成。这座坐落在北京三环附近的红砖小楼，可以说是中国40多万份种子的“诺亚方舟”。而在青海西宁，它还有一座完整拷贝的“备份版”。确保在发生地震、洪水、火灾时，也不会丢失任何一种宝贵的植物种子。在世界上，唯一建立作物种质资源复份库的国家，就是中国。
国家作物种质库。
中国农科院作物科学研究所供图
3
产量低的口感好，有毒性的也可能有药性。其实那些种子的不受宠是暂时的，说不定未来的某一天他们会被派上用场。
种子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餐桌上的大米香不香，面条筋不筋道，都离不开它。
沙沙甜甜，小时候吃的西红柿味道格外好，现在好像再难吃到了。西红柿中含有的挥发性物质是其口味好的关键，然而含有这些挥发性物质的西红柿品种往往皮薄易损。在逐渐现代化、机械化的农业生产加工过程中，这种不便于运输和仓储的品种，逐渐被市场淘汰，我们也失去了记忆中又甜又沙的西红柿。
这几年，源于种质资源的发掘、整理和再利用，既耐运输、还好吃的西红柿，被选育了出来，于是，我们又找回了小时候的味道。
电影《芳华》中萧穗子吃的西红柿似乎很好吃。
《红楼梦》第53回《宁国府除夕祭宗祠 荣国府元宵开夜宴》中写道，庄头乌进孝向贾府进贡，其中“下用常米一千石”，而“御田胭脂米”只有二石，要专供贾母享用。究竟是什么米这么稀罕？清人散文集中记载：“其米色微红而粒长，气香而味腴。”可惜的是，《丰南县志》记载，胭脂稻已于上世纪70年代绝迹断种。
没想到，2017年8月，在浙江省宁海县桑洲镇，全国第三次种质资源普查队员又找到了 “御田胭脂米”。意味着经过育种家的努力，我们已经能在几百年后品尝到《红楼梦》中的米香。
《红楼梦》中贾母吃了赞不绝口的胭脂米。
京东商城供图
你可能会问，这么好吃的御田胭脂米，为啥会断种？在饥饿的年代里，它们并不是逢时的存在。为了填饱更多人的肚子，育种的目标必然是高产、高产、再高产，其他一些不高产但品味好的不得已“被打入冷宫”。还有一种情况，现在我们常吃到的食物原料都是适应当下地球生态和天气条件的品种，在优胜劣汰的选择中，一大批种子被淘汰掉了。
但植物和人一样，各有各的优缺点。产量低的口感好，有毒性的也可能有药性。其实那些种子的不受宠是暂时的，说不定未来的某一天他们会被派上用场。这些种子就好像一颗颗时间胶囊。用一层坚硬的外壳保护着种子里的基因，沉睡在时间的流逝中，等待着被唤醒的时刻到来，他们便可以重获生机。
建立在北极圈内的斯瓦尔巴全球种子库号称“末日粮仓”。
官网提供
意识到这一点，越来越多的国家开始行动起来了。除了我国的国家作物种质库，还有挪威建造的“末日粮仓”，英国的“邱园千年”种子银行。
4
过去华山论剑，我们只能在山下远望。现在，我们至少迈上了登山的路，只要苦练内功，也能与众高手一争输赢。
当我们真的意识到，从一蔬一饭，到世界贸易争端，都可能“归因于”若干年前的那一粒小种子时，便再也不能轻视未来可能被培育出的任何一粒种子了——它不仅饱含食物，蕴藏生机，也可能为一个国家带来巨大的财富。
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有的种子号称“软黄金”——因为每市斤可以卖到1万元人民币，相当于每克价格200元。
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在北京地价上天的北三环边上，留有一块用于育种栽苗搞试验的农田，坐拥150亩地。
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曾经有的玉米品种，生产经营权能被卖出500万甚至上千万的高价。
感谢当年“洋种子“来势汹汹，倒逼中国种业迅猛发展。从零起步，用几十年时间发展成全球规模第二大的千亿级市场。现在，我们可以自豪地说上一句，“中国粮用中国种”！
然而，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从不会为谁而停步。中国化工收购先正达、陶氏和杜邦合并，拜耳正式收购孟山都，全球种业进入三强鼎立时代，竞争日趋白热化。技术、资源、份额……众多变数中，谁能抓住机会，高歌猛进？
值得一提的是，2017年，隆平高科跻身全球种业前十强。如果用金庸小说打比方，过去华山论剑，我们只能在山下远望。现在，我们至少迈上了登山的路，只要苦练内功，也能与众高手一争输赢。
2018年，新的《外商投资准入特别管理措施（负面清单）》发布，大幅放宽外商投资中国种业的限制。敞开大门，意味着更多的机会，也意味着更多挑战。
还好，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我们从来不惧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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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系农民日报·中国农业新闻网记者
王可依
李竟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