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策问题:伊斯兰教经济学
虽然科学能明确解答如何治疗麻疹等技术问题,但当科学家面对政策问题时却会各说各话。几乎所有的科学家都认同全球变暖是一个事实,但对于经济该如何应对这种威胁,却无法达成共识。然而,这并不代表传统宗教就能解决问题。古代宗教经典在现代经济中就是发挥不了什么作用,而且现代经济的主要分歧(例如资本主义者和社会主义者)也无法对应传统宗教中的分歧。
确实,在以色列 或伊朗这样的国家,拉比和阿亚图拉(Ayatollah,伊朗伊斯兰什叶派领袖的称号)确实能直接影响政府的经济政策。即便在美国和巴西等比较世俗的国家,宗教领袖也会针对税收、环境法规等问题,影响公众舆论。如果仔细观察这些例子,你会发现传统宗教在大多数时候就像现代科学理论的副手。举例来说,当伊朗的阿亚图拉哈梅内伊 (Ayatollah Khamenei)要针对伊朗经济做出重要决定时,他在经文中一定找不到需要的答案,因为7世纪的阿拉伯人根本不懂现代工业经济或全球金融市场的问题和商机。所以,他或手下的人就得求助于马克思、米尔顿?弗里德曼 (Milton Friedman)、弗雷德里克?哈耶克(Friedrich Hayek)以及现代经济学,才能获得解答。当决定要提高利率、降低税负、将国营企业民营化或签署国际关税协议时,哈梅内伊再运用其宗教知识和权威,把科学包装进这段或那段经文里。但不管怎么包装,意义并不大。只要比较一下就会发现,不管是什叶派的伊朗、逊尼派的沙特阿拉伯、犹太教 的以色列、印度教的印度、基督教的美国,经济政策都大同小异。
在19世纪和20世纪,伊斯兰教、犹太教、印度教和基督教思想家挞伐现代物质主义,反对缺少灵魂的资本主义,也指责官僚制国家大而无当。这些宗教都承诺,只要给它们一个机会,就能扫除所有现代性的弊病,并根据其信条当中永恒的精神价值,建立完全不同的社会经济体系。现在,它们有过好几次机会,但如果说现代经济就像一栋大楼,那么宗教对它唯一的改变大概就是重新刷漆,再在屋顶装一个大大的十字架、新月、大卫之星或“唵”的标志。
就像前面提过的祈雨的例子,宗教在经济方面也是如此,正是因为宗教学者长期练习重新诠释文本的技巧,最后反而让宗教与实用越来越远。不管哈梅内伊选择了哪种经济政策,都一定能够从伊斯兰教经典里找到选择的理由。但这种做法等于让伊斯兰教经典倒退一步,不再被视为真正的知识来源,而只是为了显示它的权威性。面对经济困境,需要先读马克思和哈耶克 ,以便帮助你进一步理解经济体系,用新的观点看待事物,思考可能的解决方案。直到找到答案,你才会仔细阅读伊斯兰教经典,希望能找到某个篇章,只要诠释的时候发挥足够的想象力,就能用来支持你从哈耶克或马克思那里得到的解决方案。总之,只要你是一个优秀的伊斯兰教经典学者,就一定能从经文里找到支持的说法。
基督教也是如此。基督徒既可能支持社会主义,也可能支持资本主义,而且虽然耶稣说的某些内容与共产主义相似,但在冷战时期,美国的资本主义者还是继续读着“登山宝训”而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总之,就是没有“基督教经济学”“伊斯兰教经济学”“印度教经济学”这样的东西。
并不是说《圣经》、《吠陀经》、伊斯兰教经典里没有任何经济观点,只是那些概念可能已过时。圣雄甘地读了《吠陀经》之后,理想中的独立印度就是集合了许多自给自足的农业社群,各自纺着自己的印度手工织布,出口量不大,进口量更少。在甘地最著名的照片里,他用双手纺织棉花,于是纺织机轮子这个不起眼的标志成了印度民族主义运动的象征。1然而,这种田园牧歌式的观点实在无法贴合现代经济学现实,因此现在只剩下甘地的肖像,继续在几十亿张印度卢比钞票上微笑。
今天,现代经济理论之所以比传统宗教教条更实用,是因为即使表面上是宗教冲突的事件,也能用经济理论来解释,但没有人想反过来用宗教理论解释经济事件。举例来说,有人会说天主教徒和新教徒之间的北爱尔兰问题主要是由阶级冲突引起的。由于历史上的各种意外,北爱尔兰的上层阶级主要是新教徒,下层阶级则主要是天主教徒。因此,乍看这场冲突似乎是关于基督本质的神学之争,实际上则是典型的贫富斗争。但相对地,关于20世纪70年代南美共产党游击队和资本家地主之间的冲突,大概很少有人会说实际上这是由于对基督教神学更深层次的分歧所致。
当面对21世纪的重大问题时,宗教能做些什么?举例来说,该不该让人工智能有权决定人们的生活?例如,该读什么专业、在哪里工作、和谁结婚。在这个问题上,伊斯兰教的立场是什么?犹太教的立场是什么?这个问题并不会有伊斯兰教或犹太教的立场之别,人类大概只会分成两大阵营:一派赞成让人工智能拥有这些重要权力,另一派则反对。很有可能两派中都各自会有穆斯林和犹太人 ,也各自会从伊斯兰教和犹太教经典里面找出经文,再运用想象力来诠释、支持自己的立场。
当然,宗教团体也可能在特定问题上坚持自己的看法,再把这些看法说成是既神圣又永恒的教条。在20世纪70年代,拉丁美洲的神学家就曾提出解放神学(Liberation Theology)理论,让耶稣变得有点儿像切?格瓦拉。同样,在关于全球变暖的辩论中经常有人会召唤耶稣,把政治立场装扮得像是永恒的宗教定律。
这是已经开始发生的事。某些美国福音派牧师,就在布道词里呼吁反对环境法规,并表示如果人们不这么做就会在地狱中遭受火刑。教皇方济各 更是以耶稣之名,带头否定全球变暖[正如他的第二篇教皇通谕《愿上主受赞颂》(Laudato si)所示]。2所以或许到2070年,对环境议题的看法,完全取决于你是一个福音派教徒还是一个天主教徒。毋庸置疑,福音派肯定会反对设定任何碳排放上限,天主教徒则相信耶稣让我们推行环保。
可能就连人们开的车也会不同。福音派开的会是气派耗油的SUV(运动型多用途车),虔诚的天主教徒则会开流线时髦的电动车,后面保险杠的贴纸上还写着:“让地球燃烧,就等着在地狱燃烧!”虽然他们都可能引用《圣经》来捍卫自己的立场,但分歧的真正根源在于现代科学理论和政治运动,而非《圣经》。从这个角度来看,宗教对于我们这个时代的重大政策争议也派不上什么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