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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说话的鬼

2018年6月26日  来源:人类简史:从动物到上帝 作者:尤瓦尔·赫拉利 提供人:chunti......

会说话的鬼

对于远古狩猎采集者的精神和心理生活,我们知道些什么?基于某些可量化的客观因素,我们或许可以重建一些采购经济的基本架构。例如,我们可以计算每人为了生活一天需要多少卡路里,一公斤的核桃可以提供多少卡路里,而一平方公里的森林又能提供多少核桃。有了这些数据,我们就能够猜测核桃在他们饮食中的相对重要性。

只不过,他们究竟是把核桃当作珍馐佳肴还是无趣的主食?他们相不相信,核桃树有树灵?他们觉不觉得核桃树叶很漂亮?如果当时有对男女想约会,核桃树的树荫下究竟算不算浪漫?讲到思想、信仰和感情,想一探究竟的难度绝对非同小可。

多数学者都同意,远古的采集者普遍信奉泛神论的信仰(animism,源自拉丁文的“anima”,意义“灵魂”或“精神”)。泛神论相信,几乎任何一个地点、任何一只动物、任何一株植物、任何一种自然现象,都有其意识和情感,并且能与人类直接沟通。因此,对泛神论者来说,山上的一颗大石头也可能会有欲望和需求。人类可能做了某些事就会触怒这块大石,但也有可能做某些事能取悦它。这块大石可能会惩罚人类,或要求奉献。至于人类也能够安抚或威胁这块石头。还不仅是石头,不管是山脚下的橡树,山边的小溪,林间的喷泉,附近的小树丛,通往喷泉的小径,啜饮着泉水的田鼠、狼和乌鸦,也都有着灵的存在。对泛神论者来说,还不只实体的物品或生物有灵,甚至连非物质也有灵,像是死者的鬼魂以及各种友善和邪恶的灵,也就像是我们所说的恶魔、精灵和天使。

泛神论者认为,人类和其他的灵之间并没有障碍,可以直接通过言语、歌曲、舞蹈和仪式来沟通。所以猎人可以向一群鹿喊话,要求其中一头牺牲自己。狩猎成功的时候,猎人可能会请不幸丧生的动物原谅他。有人生病的时候,萨满巫师可以呼告造成疾病的灵,试着劝它或恐吓它离开。有需要的时候,萨满巫师还能请求其他灵的帮助。泛神论的一个特点,在于所有的灵都位于当场当地,不是什么万能的神,而是某只特定的鹿、某棵特定的树、某条特定的小溪、某个特定的鬼魂。

此外,就像人类和其他灵之间没有障碍一样,人类和其他灵之间也没有地位高下之别。非人类的灵之所以存在,不只是要为人提供协助,它们也不是什么把全世界操之在手的万能的神。这个世界不是为了人或是任何其他特定的灵而旋转。

泛神论并不是某个特定的宗教,而是数千种不同宗教、邪教或信仰的通称。它们之所以都称为“泛神论”,是因为这些宗教对于世界的看法、对于人类的定位所见略同。而我们说远古的采集者应该属于泛神论者,就好像说在前现代的农民是有神论者一样。有神论(theism,源自希腊文的“theos”,意为“神”)认为,宇宙的秩序在于人类和一小群超凡的实体(神)之间的地位关系。虽然说“前现代农民往往是有神论者”这件事千真万确,但光是这样讲还不够清楚。一般典型的“有神论”山包海容,有18世纪波兰的犹太教拉比,17世纪马萨诸塞州要焚烧女巫的清教徒,15世纪墨西哥阿兹特克的祭司,12世纪伊朗的苏菲神秘教派,10世纪的印度教战士,2世纪琐罗亚斯德教的商人,或是种种中国民间信仰。所有这些教派,都认为别人的信仰和仪式是怪异的异端。而泛神论的种种信仰和仪式,彼此之间的差异可能也不亚于此。人们的宗教经验很可能也是动荡不安,充满争议、改革和革命。

我们小心归纳出这些通则,但大致上也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想再深入描述远古时代的精神灵性,都会沦为假设猜测,因为我们几乎没有证据能够佐证;即使是那极少数的文物和洞穴绘画,也能有各种不同的诠释方式。有些学者声称自己能够知道采集者当时的感受,但从他们的理论中能够了解的,与其说是石器时代的宗教观,还不如说是他们的偏见。

图7 拉斯科洞穴(Lascaux Cave)大约15000~20000年前的一幅壁画。我们究竟看到了什么?这幅画的意义又是什么?有些人认为画中是一个鸟头人身的男子,阳具勃起,正遭到野牛杀害。在男人下方是另一只鸟,可能象征着灵魂,在人死亡的那一瞬间由身体得到释放。如果真是如此,这幅画叙述的就不只是个普通的狩猎意外,而是前往来世的过程。但我们无法判断这些猜测究竟是否正确。这就像是个罗夏克墨渍测验(Rorschach Test),主要能看出的是现代学者的偏见,而不是远古采集者的信仰。

图8 狩猎采集者在大约9000年前,在阿根廷的“手洞”(Hands Cave)留下了这些手印。看起来,这些主人逝去已久的手印似乎正从岩石里向我们伸来。这可能是远古采集者留下最感动人心的遗迹之一,但我们没人知道这究竟想传达什么意义。

面对各种墓穴文物、壁画、骨头雕像,与其猜测出如山的种种理论,还不如坦然承认,我们对于远古采集者的宗教就只有一些模糊不清的概念罢了。我们假设他们是泛神论者,但这能告诉我们的并不多。我们不知道他们向什么神灵祈祷,庆祝什么节日,也不知道他们遵守什么戒律。最重要的是,我们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故事。这是我们想了解人类历史的一大空缺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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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采集者的社会政治世界,我们的所知同样几近于零。如上所述,学者甚至连最基本的面向都还无法达成共识,像是私有财产、核心家庭、一夫一妻制等等是否存在。很有可能各个部落各有不同结构,有些阶级井然,有些弹性较大。有的部落可能会像加利福尼亚的软件公司,致力于创新,却秩序混乱;有的部落的组织结构像纽约的法律公司,高效、有弹性。

在苏联的松希尔(Sunghir),考古学家在1955年发现了一个3万年前的墓地遗址,属于一个狩猎长毛象的文化。在其中一个墓穴,他们发现一名年约50岁的男性骨架,盖着长毛象象牙珠串,总共约有3000颗。死者戴着以狐狸牙齿装饰的帽子,手腕上还有25只象牙手镯。其他同个墓地的墓穴里,陪葬物品数量都远远不及该墓穴。学者推断,松希尔长毛象猎人社群应该阶级十分明显,而该名死者也许是部落的首领,甚至是几个部落共同的领导者。毕竟,光靠单一部落的几十位成员,不太可能制作出这么多的陪葬品。

考古学家后来还发现了一个更有趣的墓穴,里面有两具头对头的骸骨。一个是大约12~13岁的男孩,另一个是大约9~10岁的女孩。男孩身上盖着5000颗象牙珠子,戴着狐狸牙齿装饰的帽子,皮带上也有250颗狐狸牙齿(这至少得用上60只狐狸的牙)。女孩身上则有5250颗象牙珠子。两个孩子身边满是各种小雕像和象牙制品。就算是熟练的工匠,大概也需要45分钟才能做出一颗象牙珠。换句话说,要为这两个孩子准备这超过1万颗的象牙珠,会需要大约7500小时的精密加工,就算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工匠,也得足足花上超过3年!

要说这两个松希尔的孩童年纪轻轻就已经证明自己是充满威严的领导者或长毛象猎人,无疑是天方夜谭。所以,唯有从文化信仰的角度出发,才能解释为什么他们能得到这样的厚葬。第一种理论是他们沾了父母的光。也许他们是首领的子女,而他们的文化相信家族魅力,又或是有严格的继承顺位规定。至于第二种理论,则是这两个孩子在一出生的时候,就被认定为某些祖先灵魂转世降生。还有第三种理论,认为他们的葬礼反映的是他们的死法,而不是在世时的地位。有可能这是一个牺牲的仪式(可能作为首领安葬仪式的一部分),所以才会格外隆重盛大。15

不管正确答案为何,这两具松希尔的孩童骨骸无疑证明,3万年前的智人已经发明了一些社会政治规范,不仅远超出我们DNA的设定,也超越了其他人类和动物物种的行为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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