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们现在还不能消除人们的分歧,那么至少还可以帮助世界保持多样性。
——艾约翰·菲茨杰拉德·肯尼迪
2004年夏天,我在杜克大学的拉尔夫·本奇夏季研究所(Ralph Bunche Summer Institute)为一批未来的政治学研究生做了一次演讲。这些学生将自己称为“本奇客”(Bunchies),他们都是本科生,来自全美各地。我是以一个几乎没有人能够预料到的问题开始我的演讲的。当然,这个问题我已经问过上千人,从大公司的首席执行官到退伍军人:“你把番茄酱放在冰箱里还是橱柜里?”
在这些“本奇客”中,大约有50%的人是把番茄酱放在冰箱里的。这个百分比与我在美国中西部和华尔街演讲时的听众给出的答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后两者几乎百分之百都把番茄酱放在冰箱里。我不那么科学的抽样调查结果显示,大约有80%~90%的人会将番茄酱放在冰箱里。在美国中西部,几乎所有的白人都会这么做。但是许多非洲裔美国人、澳大利亚人、新西兰人、印度人和爱尔兰人却不会这样做,他们把番茄酱存放在橱柜里。
有一个人还曾经进一步解释道,番茄酱必须冷藏,因为它含有醋。不过他后来又承认,他是把醋放在橱柜里的,所以这种解释有没有用,不用猜也知道。顺便说一下,几乎所有人在食用时都会把番茄酱放在桌子上紧挨着盐和胡椒粉的地方。值得注意的是,把番茄酱放在冰箱里的那些人认为把番茄酱放在橱柜里的人有些不正常。但是事实却是,把番茄酱放在冰箱里会浪费宝贵的资源,并加剧全球变暖。
当问完上述“番茄酱问题”后,我紧接着还会问如下五个问题,每个问题有两个可能的答案。
问题一:红灯还亮着,但是没有汽车驶过,你会不会过马路?
问题二:当你邀请别人走进你家或你住的公寓时,会不会要求他们脱鞋?
问题三:当在家里时,你会不会开收音机?
问题四:当欢迎朋友时,你会不会拥抱他们?
问题五:当有他人在场时,你会不会边吃早餐边看报纸?
在提出了这五个问题之后,我要求听众先确定这些问题描述情境的共同特征。大多数人都首先注意到,所有的问题都只涉及某种不那么重要的行为。过了一会儿,有人又认识到,这些问题中的每一个都描述了这样一种情境:协调的动机压制了表达个人偏好的意愿。埃里克可能更喜欢常温的番茄酱,如果完全由他决定,他会把番茄酱放在橱柜里色拉油的旁边。他的妻子雪莉则可能更喜欢冷藏过的番茄酱。不过,最有可能的是,他们两人对番茄酱的冷热温度其实都不太在乎,在意的是不要在需要时找不到番茄酱。因为关于存放番茄酱的位置,两人必须协调一致。
其他四个问题也分别刻画了一种存在协调动机的情境。如果有机会的话,可以观察一下巴西人和瑞士人是怎么过马路的。巴西人会无视红灯和繁忙的车流,直接冲过去,而瑞士人则会等待步行信号亮起,即使没有任何汽车经过。这些问题揭示了与他人融洽相处的愿望是如何影响了我们所说的话、所穿的衣服、所去的地方以及行为方式的。我们会改变自己的行为,以配合与我们互动人的行为。1这个逻辑可以扩展到要不要去纹身、要不要去打高尔夫球的决定,甚至还可以扩展到要不要参与犯罪行动的决定,当然,也适用于将车钥匙放在哪里、是握手拥抱抑或亲吻脸颊,以及是否寄生日贺卡等行为。这种协调有时会被纳入“规范”的标题之下。不过,其实规范略有不同,因为规范会在社会上得到强化,如果有人偏离了规范,那么他就会受到惩罚。2
当看到来自不同种族、不同民族和地区的人之间的差异时,我们经常会认为这种差异是固有的、先天的、不可避免的。但是,直接跳到这样一个结论,其实是错误地将协调的效益等同于遗传决定的优势了。遗传学家不可能在将番茄酱放在冰箱里的那些人身上找到一种特殊的基因,这种基因根本不存在。他们也不可能找到“亲吻脸颊基因”或“拥抱基因”。因此,如果有人确实与众不同,正确的第一反应,应该认为这种差异是由协调问题产生的,而不是源于某种内在差异。
协调问题当然也出现在人类互动的更加重要的领域。不仅要协调番茄酱的存放位置,还要协调如何庆祝婚姻和出生,以及如何尊重死者。文化身份认同和种族身份认同,部分基于番茄酱存在位置这一类协调,部分基于仪式性的协调,是大大小小协调的组合。这些协调构成了诗人马克·斯特兰德(Mark Strand)所说的“连续的人生”。当开始自己的人生时,有些人会选择在额头上画上红点,有些人会选择用筷子吃饭,有些人则会边说话边打拍子。
这种协调上的差异甚至超越了行为。我们讲的故事、珍视的价值都会有所不同。这些差异会导致两种反应。这两种反应可能同时出现,也可能只出现一种。第一种反应是,它们可能会导致不适,这正是人们需要“临界点”的原因。我们会因身边的人行事不同而感到不舒服,甚至会对受过不同训练的人感到不舒服。市场营销人员认为工程师很笨拙,几乎每个人都会在与律师、会计师和经济学家打交道时觉得有些挫败。因此,人们编了很多嘲讽这些人的笑话。但是还有第二种反应,这些差异也可能激发人们的好奇心和兴趣。你早餐为什么要吃鱼啊?你一次能喝下将近三升的可乐?不可能!
如果第一种反应压倒了第二种反应,那么我们就会只与那些把番茄酱放在同样位置、讲述相同童话故事(例如《糖果屋的故事》)的人进行互动。社会就会分化。由于更偏好与那些用同样正式的视角去解决问题的人一起工作,公司内部将出现职能分离,学术界也将形成分工。只与像自己一样的人进行互动,一般都会产生同样的宏观动态现象。社会中的每一种文化,城市中的每个身份群体,大学中的每个院系,企业中的每个功能部门,最终都会围绕自己建造出一道道城墙。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城墙会变得更高、更厚,于是每一个组织的成员,无论是福音派信徒、非洲裔美国人、化学家,还是会计师都发现自己被困在了自己创造的孤岛当中。
人们经常说我们对差异要宽容。而宽容,无论是对图帕克(Tupac),还是对瓦格纳(Wagner),都需要付出努力。我们可能无法找到番茄酱,或者,可能不明白营销人员说的是什么意思。那么,当试着与那些不同于自己的人互动之后,我们决定回到孤岛上去,还有谁能责怪我们吗?
然而,你一定要想象一下!你本来有机会离开孤岛,与比你的同事和工友更聪明的人互动。这些聪明的人会帮助你找到更好的解决方案,例如一个新的、更有效的营销活动计划,一种新的清洁化合物,或者做出更准确的预测,例如对未来股价或政治热点事件的预测。是的,你确实有机会见到这样的人。在本书中,我们已经看到了,拥有多样性工具的人是如何找到更好的解决方案、做出更好的预测的。那么为什么不离开孤岛,与他们一起探索、一起前进呢?虽然不能保证这些人肯定能有所帮助,但是理论逻辑和经验证据都表明他们真的可以。每个人能提供什么东西,能为这个世界做出什么贡献,全都取决于我们在某种程度上是彼此相异的,有不同于他人的视角、解释、启发式、预测模型及其组合。这些差异能够集结成远远超过我们个人能力的群体能力。在这里,不妨再一次引用汤婷婷的话:“对我来说,成功意味着在世界上的有效性。成功使我能够将我的思想和价值观带入世界,也就是说,我能够以积极的方式改变这个世界。”3
人们经常谈到宽容差异的重要性。但是,我们必须超越宽容,致力于让世界变得更加美好。当远离孤岛,看到人们用番茄酱做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时,比如把番茄酱放在橱柜里?用番茄酱炒鸡蛋?当遇见了一些以不同方式思考问题,说不同语言,有不同经验、训练经历和价值观的人时,我们应该马上就看到其中蕴含的机会和可能性。应该认识到,一个有天赋的“我”,加上有天赋的“他们”,可以组成更有天赋的“我们”。对这种幸福未来的憧憬,并不是盲目的乐观主义,更不是蛊惑人心的咒语。
它所依赖的是逻辑——多样性的逻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