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自然对话对语言学家、心理学家、社会学家、人类学家和哲学家来说十分重要,因为它们以一种其他语言表现形式无法办到的方式展现了复杂而又完整的语言。对话是语言学研究的重点,也有助于人们深入了解彼此,主要是因为对话在意义和形式上可能是开放的。对话对于理解语言的本质也至关重要,因为它们“语义欠明”——说话点到为止,话外之意是交给听者自行领悟。语义欠明一直是语言的一个特征。
沙巴唐和毕都的对话就是一个语义欠明的例子,试看两人对话的第二行。沙巴唐对毕都说:“让我们用自己的语言聊吧。”如果从字面上理解,这句话很奇怪,因为他们已经在用自己的语言聊天了。事实上,这些人很难用葡萄牙语进行自然对话,因为他们对葡萄牙语的了解极其有限,主要用它进行以物易物的交易。沙巴唐的话包含某些并未明说的意义。他说这样的话是为了间接地让我知道,他们不会用葡萄牙语进行交谈,因为他们知道我正在试图理解他们如何用他们自己的语言交谈,并且他们想帮助我。这些话没有明说,没有显现在对话中,但隐含在了上下文当中。
同样,在“让我们回忆很久以前的那些事情吧”这一行中,两人对于他们试图回忆的事情的大致范围是心里有数的。哪些事情会涌上心头呢?仪式?狩猎?与其他部族的关系?多久以前的事情?美国人来之前?巴西人来之前?一百代以前?毕都和沙巴唐(或者其他巴纳瓦人)都了解正在谈论的内容,但其他文化的人起初并不清楚。
会说巴纳瓦语的人仅剩80个左右,沙巴唐和毕都就包括在其中。这种语言已经帮助科学界了解了很多关于人类语言、认知、亚马孙丛林和文化方面的知识。具体而言,他们教会了我们特别的声音结构和语法、飞镖和箭头上毒药的成分和制作过程,以及他们对于亚马孙动植物的分类以及与其他亚马孙人的语言联系。这些经验自然是通过分析不同社群的知识结构、价值观、语言学和社会组织等方面得出的。这些社群都像巴纳瓦人一样,花费了长达千年的时间掌握特定的生活方式。
任何人类社群,无论是巴纳瓦人、法国人、中国人还是博茨瓦纳人,都使用语言来建立社群成员和其他人之间的社会关系。事实上,人类已经交谈了很长时间。地球上所有语言表现出的语义欠明、社会关联、语法限制、意义驱动的思想表达都能追溯到早期人类,追溯到直立人甚至更早。根据有关直立人文化的证据,例如它们的工具、房屋、村庄空间结构和前往地平线外想象之地的航海之旅,可以推断出人类在大约6万代以前就开始交谈了——距今很可能超过150万年。现如今,在经过100多万年的练习之后,我们觉得人类在语言上应该能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了。而且我们也觉得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的语言应该都发展了,能更好地适应我们的认知和感知限制、听觉范围、发音器官和大脑结构。然而语义欠明意味着在每一次谈话中,在每一篇小说的每一行中,以及在每一篇演讲中的每一句话里都包含“空白点”——未明言的、假定的知识、价值观、角色和情感。我将这些未定内容称为“暗物质”。如果没有一套共享的内化价值观、社会结构、知识关系,语言永远不可能被完全理解。在这些共同的文化和心理因素中,语言会过滤所传达的信息,引导听者理解他人所说的话。人们使用语境和文化来理解语言。人们还使用手势和语调,以解释所传达信息的全部含义。
像所有人一样,从头开始构建语言的最初的人属物种经历了漫长而艰难的过程。几乎可以肯定的是,它们从来没有完全说出自己的想法。完全说出自己的想法有违语言的基本设计特点。同时,这些原始人也并非只是发出随机的声音或手势,而是会用它们相信别人能够理解的方式来交流。而且它们也认为听者可以“填补空白”,可以将所听到的话与它们的文化知识和对世界的认识结合起来理解。
这些原因解释了为什么人们不能有效讨论人类语言的起源,除非将谈话视为需要理解的事物中最重要的部分。人类语言的每一个方面都有所进化,人类大脑和身体的组成部分也在进化,以参与对话和社交生活。当最初的人说出第一个单词或句子时,语言并没有真正诞生。它是在第一次对话时才诞生的,对话是语言的源头和目标。事实上,语言改变了生活。语言筑造了社会,表达了我们最崇高的期望和最卑鄙的想法,以及我们的情感和人生哲学。但是,所有语言最终都是为人类的互动交流服务的。语言的其他组成部分,诸如语法和故事,相比于谈话而言是次要的。
这就引出了一个有关语言进化的有趣问题——最先开口说话的是什么人?在过去的两个世纪中,有太多的人类祖先被怀疑是最先开口说话的人了,比如来自南非、爪哇、北京、尼安德山谷和奥杜威峡谷(Olduvai Gorge)的众多人类祖先。与此同时,研究人员又提出有可能是另外几个人族(hominin)物种,这导致人类的进化拼图显得更加混乱。为了避免陷入一大堆不确定的答案之中,只有三种能够使用语言的人族物种需要讨论——直立人、尼安德特人和智人。
很少有语言学家认为直立人有语言。实际上,许多语言学家认为直立人没有语言。目前,关于人类从何时开始讲话,人们尚未达成共识;但在人类进化方面,人们对于研究所使用的方法以及人类机体和认知能力演变的大致情况似乎有了一些共识。查尔斯·达尔文在《人类的由来》(The Descent of Man)一书中指出,非洲可能是人类的诞生地,因为非洲也是大多数猿类的所在地。他推断(已被证实)人类和猿类可能关系密切,拥有一个共同的祖先。在关于早期人族[人族是指人属及其直系祖先,如阿法南方古猿(Australopithecus afarensis)]的重大发现问世之前,达尔文就写下了这些先见之明。另一组亲戚是人科动物(hominids)。这个群体包括人类、红毛猩猩、大猩猩、黑猩猩、倭黑猩猩及其共同的祖先。人类进化故事中的角色包含了直立人的分支,直到现代人类。为了理解这些不同物种之间的关系及其是否会说话,我们必须了解已有的相关研究成果。
人类起源的部分争议在于人族有过多少个物种,但我们在研究人族的迁移对人类语言发展的意义之前,仍然有必要了解所有人族物种的潜在认知能力(基于脑容量的大小、制作的工具以及迁徙情况)。我们既可以关注生理层面,也可以关注文化层面,还可以同时关注二者,但一些最有趣的证据来自文化层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