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障碍不会孤立地发生;失语症障碍很少发生在没有记忆障碍或注意力/执行力问题的情况下。
伊夫·特金(Yves Turgeon)和乔尔·马克尔(Jol Macoir)
有人提出语言先天就固定于人脑的某一部分,检测这种推断的方法之一是探究语言障碍的本质。如果语言是人脑与生俱来的固有模块,那么就有可能观察到只与语言脑区有关的语言问题。而如果语言是一种文化习得的发明,那么就不应该有特定的语言障碍。虽然这种观点似乎是正确的,即不存在遗传性的、只关乎语言的障碍,但有一系列学术地位崇高的研究人员却持不同观点。为了帮助确定真相,这里需要考虑所谓特定语言障碍的证据。
首先是具有挑战性的障碍——特定型语言障碍。特定型语言障碍据说只影响语言功能。一些研究人员称,在这种综合征中,人脑的其他部分或我们认知功能的其他方面都没有受到影响。一些人断言,特定型语言障碍表明人脑某部分天生就负责特定语言知识的能力,因为这种以语言命名的缺陷只影响语言知识。
事实上,这个标签是误导性的,因为它暗示着已经发现了一些事实上从未被发现的东西,即一种只影响我们语言能力的障碍。相反,这种障碍似乎也总是影响我们认知的非语言方面。因此,无论这种损伤的性质如何,它们都不是语言特有的。
上面提到的那种特定型语言障碍即使存在,也并不意味着人脑中有一部分是天生由语言基因控制的。这是因为除语言外,习得的技能和知识也会受到影响。语言障碍可由诸如失忆症、钝性外伤、酒精和受到枪击等因素导致。因此,从表面上看,有障碍存在无法体现受障碍影响的能力是天生的还是后天习得的。另一方面,将语言视为人类天生能力的模型确实将语言障碍高度特定化了。而认为语言是一种发明、一种文化产物的观点相信,出现语言障碍的情况和出现烘焙面包的障碍一样罕见。
事实证明,认为大脑是一种通用装置的观点与我们已知的发现是完全吻合的。影响语言的障碍是多方面的。语言本身不过是整体症状的一部分。因此,需要对一些所谓的语言障碍进行更详细的研究。乔治敦大学的神经科学家迈克尔·厄尔曼(Michael Ullman)和伊丽莎白·皮尔庞特(Elizabeth Pierpont)对特定型语言障碍的定义如下:
特定型语言障碍通常被定义为在无明显神经损伤、严重环境剥夺或智力迟钝的情况下的语言发展障碍……其他术语也曾经用来概括这一障碍,如发展性失语症、语言损伤、语言学习障碍、发展性语言紊乱、语言发展迟缓和语言偏差。
有研究人员认为特定型语言障碍是人脑“语言模块”(专门负责语言的精神能力)的功能障碍或缺陷。因此,对特定型语言障碍的几种解释都是从句法学(句子结构)、音系学(声音结构)或形态学(单词结构)几个方面阐释的。在一些理论中,这些方面是得到明确定义的子模块或语言的子组件。对特定型语言障碍的一种猜测是,患有这种障碍的儿童在精神上无法构建正确的句法树形图,然而这种结构是在人脑中实现的。语言学家可能会推测,有些人或许天生就没有执行语法操作合并的能力。
厄尔曼和皮尔庞特对这种疾病提出了另一种分析方法,认为所谓的特定型语言障碍应该被理解为“程序缺陷”。这一反对意见声称“相当一部分特定型语言障碍患者的大脑网络存在异常,导致依赖该网络的语言和非语言功能受损”。此外,他们认为布罗卡区(该脑区不仅与语法相关,还与大多数程序运动技能和活动有牵连)与程序性记忆(让我们记住如何按顺序做事情的能力)也与此有关,这意味着虽然我们能看到语言受到了影响,但特定型语言障碍的根源不是语言本身,而是更高阶的因素——作为许多人类活动(语言只是其中一个)基础的记忆和程序性学习。用厄尔曼和皮尔庞特的话来说:
程序系统的不同结构提供了不同但又互补的计算和功能贡献。例如,基底神经节对于学习新程序特别重要,但对于处理已经习得的程序可能就不那么重要了……因此,系统中不同结构的异常应导致不同类型的程序记忆障碍。
虽然相关研究已有许多,如这里提到的反对存在特定型语言障碍的研究,但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不过,在撰写本书时,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特定型语言障碍不能支持语法或语言与生俱来的观点。这种观点反对语法和语言是可塑的文化工具。其实,语法和语言随时间而变化,并且每一个孩子在与群落其他成员进行自然对话和互动时,都会重新学习它们。
然而,在2014年发表在《细胞》(Cell)期刊上的一篇文章中,史蒂文·平克和希瑟·范德莱利(Heather van der Lely)就特定型语言障碍提出了截然不同的看法。他们声称,特定型语言障碍是“高度可遗传的”,并且是语言特有的。特定型语言障碍的遗传性是一个有趣的发现。这意味着这种障碍来自某些天生的、基因决定的能力,而这些能力可能会成为故障基因的缺陷。
但另一些研究认为,特定型语言障碍具有遗传性可能不过是一个尚未成形的个人观点而已。你对某种疾病的定义会决定你的发现。这类研究的其中一个结论是:“人们对特定型语言障碍的可遗传性的估测并不一致……‘双胞胎早期发育研究’(Twins Early Development Study)的最近一份报告发现,遗传影响可以忽略不计。”
此外,可遗传的范围远远大于语言障碍。认知的其他方面也受到影响。这意味着基因问题与其说是语言问题,不如说是一般的大脑处理问题。有证据表明,如果没有大脑语言模块(进化记录似乎表明了这一点),可以推测出特定型语言障碍是一种一般疾病。
正如另一些人所说:
评估方法的选择、评估工具的选择以及对于结果的解释不仅高度依赖于临床医师自己的语言概念,而且依赖于其所参考的评估模型……语言障碍不会孤立地发生;失语症障碍很少发生在没有记忆障碍或注意力/执行力问题的情况下……语言生成和理解是复杂的认知技能,在评估程序中不应孤立地考虑。
影响人类语言的另一个问题是完全或部分丧失言语能力,这被称为失语症[aphasia,来自希腊语中的“无”(a)和“语”(phasis)]。失语症是由脑损伤引起的,仅在美国就有100万人患有失语症。其主要原因似乎是血液流向脑的过程出现了问题,这通常是中风的附带效应。
失语症患者有几种不同类型的表现。他们可能在理解所听到的话语(听觉理解)方面有问题,或者在沟通上有困难,或者在阅读和写作时有困难,或难以用语言表达自己。失语症最常见的原因是大脑左半球,也就是长期以来被认为与语言和其他任务密切相关的一侧大范围受损。然而,由于左半球并不专门用于语言,这意味着失语症永远不会只影响语言。过去,一些研究失语症的方法在很大程度上是从解剖学的角度来进行的,人们将失语症定位到曾经被认为是特定语言脑区的位置,比如布罗卡区和韦尼克区。如我们所见,确实,有些特定类型的失语症与这些一般脑区有关。布罗卡失语症也被称为“运动性失语症”或“表达性失语症”,其特点是理解能力相对较强,但说话困难。然而,值得注意的是,这种失语症患者的右肢——胳膊或腿,或两者都包括在内——存在瘫痪现象,或者至少是虚弱无力。
另一种著名的失语症是韦尼克失语症,也被称为“接受性失语症”或“感觉性失语症”。患有这种失语症的被试能够流利地说话,但无法理解他们听到的话。此外,他们“流利”的语言常常充满了不正常的东西,比如一些符合母语发音模式但毫无意义的词语,要不就是一些根本就不是词语的东西。失语症还有其他形式。当然,这并不令人惊讶,因为语言有很多方面,人们能想象出许多语言出故障的方式,尤其是把它看作人造物的时候。
在《失语症学》(Aphasiology)期刊上的一篇文章中,爱德华·吉布森和他的合著者对克服失语症患者自身所发展出的失语症语言理解问题的策略进行了有益的分析。这个团队的发现让人想起G1语言。吉布森研究中的失语症患者比非失语症患者更频繁地使用语境线索来理解他们所听到的内容。直立人,至少在我的模型中,会说出高度模糊或模棱两可的话语,或者两者兼而有之。这些话语能否被理解,取决于他或她的对话者是否有能力将话语与语境联系起来,或多或少地对说话者大致的意图进行正确的解读。因此,直立人可能使用了克服失语症的类似策略来理解句子。但所有人都这样做。所有讲出的话都至少在一定程度上基于对文化、语境和世界的了解。
然而,不讨论另一系列认知障碍(统称为自闭症谱系障碍),关于语言和大脑的讨论就不完整。自闭症谱系障碍揭示了社会对语言的重要性以及会话在语言经验的顶端扮演的角色。因此,我们在这里的讨论必须慎之又慎。塔夫茨大学的理查德·格里芬(Richard Griffin)和丹尼尔·C. 丹尼特(Daniel C. Dennett)似乎找出了贯穿许多自闭症病例的主线,即自闭症患者都有一种“关注局部而非全局特征的普遍倾向”。这有时被称为“弱中央统合”,意味着患者很难在语境中把握整个社会状况。
谈到自闭症谱系障碍,我首先想到的两个人是我的朋友。一个是红头发的哥们,他是我文法学校同学的哥哥,另一个是我的远房兄弟。
我以前不知道我这个同学还有个哥哥,直到有一次我去他家,赶上他哥哥从另一所学校来看他。他哥哥看起来还没到上大学的年龄,所以我很不明白他哥哥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上学。当同学介绍我们互相认识时,他哥哥很安静,不时地四处张望。我那时大约12岁,他哥哥大概14岁。我猜他不会回答我,所以我问我的同学:“嘿,你哥哥怎么了?他是不是脑子不太灵光啊?”我的同学笑了起来:“不,不是的。他很聪明。想看看吗?”我立即回答:“想!”我很好奇我同学的哥哥会如何展示他的智慧。
很快就有了答案。我同学从他卧室的墙上取下年历,递给我。他让我随便挑一个月份,问他哥哥其中的某一天是星期几。“为什么这么做?”“问问他就知道了。”我翻了翻日历,选了年初的一天。我想我当时问的是:“1963年1月21日是周几?”他哥哥迅速给出了正确答案。我挑选了那一年二十几个日期来问他,还选了其他年份的几天来问他。他哥哥回答得毫不犹豫,一次都没有出错。我觉得他哥哥的智力远远高于我的智力。我每次提问他哥哥,他哥哥都咯咯笑个不停,我再问新的日期,他哥哥笑得更响了。在我12年的生命里,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情,更不用说目睹过这样的例子了。“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我追问。“不知道。”我的同学回答。他对他哥哥说:“干得好!”
我通过这件事了解到——后来我也一直在思考那天所见——我同学的哥哥至少有两个不同寻常的特征:一是表面上缺乏社交能力,二是他的大脑可以优秀地完成人们平时很少尝试的事情。然而,社交困难意味着他很难进行交谈。我同学特别关心他哥哥。“他现在做完了,”他宣布,“我们走吧。”然后我们就离开了。
回想起来,我第二次遇见的可能是自闭症谱系障碍的患者,是我在学校每天都会见到的一个远房兄弟。其他孩子会无情地戏弄他。有一次,他冲欺负他的人大吼了一声,口齿很不清晰:“不,该死的!”然后开始用双手打他们。那些孩子刚开始只是大笑,然后真的被他打疼了,所以向他道歉。我的兄弟停了下来,一句话也没说就走开了。当时我和我的朋友都没有神经多样性的概念。所有行为不完全符合我们预期的人,我们都认为是“残疾人”。
所以,每次想到我的那位远房兄弟,我都很同情他。后来有一天,在我和他都要参加的全体初中生大会上,校长开始颁奖。校长颁发的最后两个奖是当年的两个主要奖项——奖学金和公民奖。当校长说,这是第一次两个奖项同时颁发给同一个人时,我并不感到意外。我以为这两个奖项会属于我的一个好朋友,但不是。令我惊讶的是,校长念出了我那位远房兄弟的名字。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意识到我不会判断人的品质。我哭了,因为我知道他每天在学校忍受屈辱,然而他赢得了公民奖!谈话对他来说极其困难。他开口说话时,很快会变得情绪化,口齿不清。但他去上学了。他一个人吃饭。然后他的智慧和善良给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事实上,没有一种疾病或病因与普通大众所谓的“自闭症”相对应,只有专业人士决定归类于自闭症谱系障碍的一系列症状。不是每个有这种障碍的人都有一样的症状,从我童年遇见的两个例子就可以看出。自闭症谱系障碍的症状包括以下几个方面,分为几个不同的领域:
交流:自闭症患者很难与他人进行交流和互动。患有这种疾病的人会使用异常的交流方式:从事例行或重复行为(有时被称为刻板行为)。自闭症患者一周岁时无法在听到有人叫自己名字时做出反应,也不能轻易解释他们想要什么。一般来说,自闭症患者不听从指示。有时他们似乎能听到,有时却听不到。一般来说,自闭症患者既不会用手来指某些人或物,也不会挥手说再见。
社交行为:患有自闭症的人一般看到他人对自己微笑时不会回以微笑,不擅长眼神交流,似乎更喜欢独自玩耍。在取东西或捡东西的时候,他们通常只拿自己的。自闭症患者的心智与年龄不符,所以给人的印象是他们活在“自己的世界”。他们表现得好像对别人漠不关心,对其他孩子不感兴趣,在14个月大的时候不能指出感兴趣的物体(一般婴儿在这个阶段是可以办到的),而且也不喜欢玩“躲猫猫”。自闭症患者不会试图吸引父母的注意力。
刻板行为:受自闭症障碍影响的人会一再做同样的事情,并且不会转向其他事情。他们对玩具、物品或常规习惯具有不同寻常的依恋(总是拿着一根绳子或在穿裤子前必须先穿上袜子),会花很多时间把东西排列好或按一定的顺序摆放。他们讲话时会重复单词或短语:这种情况有时被称为言语模仿症(echolalia)。
其他行为:自闭症儿童在18个月大的时候可能不会玩装扮游戏。尽管他们强烈依恋玩具,但他们有奇怪的运动模式,不知道玩具该怎么玩。一些事情是自闭症患者“早”于其他孩子开始做的,比如踮着脚尖走路,但不喜欢爬楼梯等东西。这些孩子不会扮鬼脸,总是眼神空洞地盯着某处,或者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他们会大发脾气。自闭症患者可能过于活跃、不合作或抗拒,对噪声过于敏感。受自闭症障碍影响的人也不喜欢在父母的膝盖上摇摆或弹跳,等等。
对于自闭症谱系障碍,人们已经提出了各种各样的原因,包括不良的社交、不良的父母教育、不良的基因、神经发育问题、过量的睾丸激素和“思维盲症”(所谓的“思维理论缺失”,指的是研究对象无法认识到其他人也有和其相似的思维方式)。研究结果往往很杂乱,尽管研究人员往往更喜欢简练的结果。简单概括来讲,自闭症谱系障碍是由“思维盲症”引起的,但这似乎并不能解释自闭症障碍的谱系。以上的因素没有一个可以解释。但是,每个因素都或多或少地对自闭症谱系障碍施加了一些影响。正如世界领先的自闭症研究人员之一海伦·塔格-弗卢伯格(Helen Tager-Flusberg)博士所说:“自闭症是一种复杂的、异质性的障碍,不应该被归结为单一的潜在认知障碍。”
我是这种研究的门外汉,缺乏真正专业人员的临床专业知识。以我外行的独特视角来看,自闭症谱系障碍的产生是由于一种能力出了故障。这种能力构建了心灵暗物质的组成部分以及结构化的文化知识(构成了每个个体作为文化存在的心理发展的基础)。换句话说,我同意文献中的一般评估,即自闭症谱系障碍根本上讲是社会问题。但它确实是一种非同寻常的社会问题,它影响着人们正确理解他人意图和想法的能力,以及通过文化知识的背景来理解他人的能力。
自闭症谱系障碍的症状是这样的:无法将他人的价值观、观点、意图、社会角色和知识结构的优先级或“等级”纳入自己的心智构建。因此,他们很难理解自己统觉的社会意义。但他们表现出的异常还不止这些,包括某些体验上的异常。一种可能性是,一些生理上的厌恶和偏好会在他们的脑海中产生类似的体验。而且自闭症谱系障碍患者非常不喜欢他人侵入他们的精神生活。诸如声音、触摸、玩耍、他们无法解决的混乱以及应酬语言都让他们很痛苦。但是,当然,这些对于构建清晰的无意识是至关重要的,而无意识对一个人认同其所在的文化并在其中占有一席之地有重要作用。
使用应酬语言的困难尤其突出,包括告别、问候、感谢等等。长期以来,语言学家和人类学家一直将应酬语言视为一种“梳毛”的形式,用于表示你将对方视为你所重视的人,哪怕只是表面上的重视。有趣的是,虽然使用英语——具有应酬语言——的大多数群体并没有将梳毛作为一种常规的文化仪式,但是讲皮拉罕语这种亚马孙语言的群体却有日常的梳毛仪式——男性和女性成排地坐在一起寻找虱子,或者只是抚摸彼此的头发,但他们没有应酬语言。换句话说,也许所有的文化都发展出了一种机制,无论是语言方面的还是其他方面的,以表明同一群体的成员彼此的归属感和关怀。自闭症谱系障碍患者似乎缺乏这种相互“梳毛”的能力,这种行为使两个或两个以上的人“归属”在一起,并接受彼此。
换句话说,自闭症谱系障碍患者往往无法对他们所处的文化形成一套理论,也无法判断与他们互动的对象的意图。同样重要的是,他们无法发展出全面的文化知识、价值观和对社会角色(用来构建社会身份)的鉴别。
有人认为自闭症谱系障碍患者的孤立和功能障碍可能部分是由于他们不能正常地与他人交谈,而这本身是由于他们不能感到“共同的归属感”和分享“共同的想法”的社交能力缺陷。正常的交谈需要并有助于合理地掌握对话所使用的语言的语法,理解对话语境、对话目的、对话者的心理状态、文化背景知识和一般世界知识。这些不同的能力和不同形式的知识都可以归结为辨别文化并努力融入一种文化。这些似乎是自闭症谱系障碍患者群体所面临的主要语言困难。
谈话不仅是语言的顶峰,而且许多研究人员已经表明,参与谈话可以建立文化联系和知识,同时构建对话所必需的语法。换句话说,正如我们多次看到的那样,语言是协同的,语言的两个或两个以上组成部分或用途会相互促进。从这个意义上说,自闭症谱系障碍的存在凸显了语言与文化之间联系的重要性。
这个关于自闭症患者难以构建文化角色或对文化进行到位理解的讨论衍生出了另一种观点,这种观点在一些关于语言进化的讨论中很受欢迎。这就是所谓的“生态位构建”(niche construction)理论,它认为人类和一部分环境(比如婴儿期和谈话)融合在一起,可以创造出特定的生物——文化生态位和心理生态位,从而丰富认知和语言的发展,使人们能够构建越来越大的生态位。也许,有人可能会说,生态位构建是自闭症谱系障碍的关键——孩子不能构建适当的“生态位”。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正确的。但我们已经不需要另一个特殊的理论。自闭症谱系障碍,就它与文化和心智之间的联系而言,已经完全得到现有理论的解释,不需要进一步的理论。
生态位理论是一种解释儿童和物种发展的详尽机制,其关注的是个体通过会话互动构建关系。有很多值得称赞的生态位构建工作。然而,与此同时,有三个问题使我相信,它对个体人类语言发展或成熟的建模以及理解人类语言进化都不是很有帮助。首先,心理学家所说的“依恋理论”(attachment theory)解释了许多生态位构建案例,这种理论旨在确定是否存在支配婴儿和照顾者之间关系发展的原则,如果存在,还要确定这些原则是什么,以及这些原则在不同的文化中是否相同。(看起来它们可能是不同的。)
其次,人们可能不会把生态位理论作为语言理论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因为生态位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隐喻,象征着人们已经充分了解到的发展心理学的各个阶段。最后,这个理论对人类语言进化做出的推测是错误的,它的结论是人类语言出现在大约10万年前,本书认为这个结论是不正确的。
这个问题出现在语言发明的各个方面,比如语言只是“刚刚好”这个事实。语言远不是一种完美的生物系统,它只是凑合可以,常常不能像人们想象的那样很好地交流,它的听众使用环境语境和世界知识的一般事实来解释所听到的内容。这与失语症患者和直立人的策略是互相呼应的。语境和一般知识对于人们理解所听到的话语的意义以及理解在谈话过程中如何回应是至关重要的。然而,对于自闭症谱系障碍患者来说,语言甚至达不到“刚刚好”的程度。它是有缺陷的,因为对这些人来说,他们的语言无法与社会知识联系起来,而对社会的了解对于语言的主要功能——交流——是至关重要的。
我们从影响语言的障碍中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不存在只影响语言功能的遗传障碍。本书提到的语言进化理论解释了这一现象的原因——这样的障碍是不可能存在的,因为不存在特定语言脑区。语言是一项发明。人脑并不是专为语言而运作的,就像它不是专为制造工具而运作的一样,尽管随着时间的推移,两者都影响了人脑的发展,使其更能支持这些任务。
语言障碍是了解人脑及其语言准备状态的窗口。但语言并非仅仅局限于大脑。语言是整个身体的功能,包括了从肺到嘴巴的所有使口语成为可能的组成部分。虽然我们知道语言和言语是不同的,并且“言语”有各种各样的形式——视觉言语、手语和口头言语——但世界上所有语言的主要言语形式都是口头的。因此,既然我们对大脑有了进一步了解,我们必须回答的问题是,进化是如何让我们准备好说出我们的语言的。
1.伊夫·特金和乔尔·马克尔,《失语症和后天语言障碍的传统和当代评估》(Classical and Contemporary Assessment of Aphasia and Acquired Disorders of Language),载于布里盖特·施特默尔和哈利·A. 惠特克编的《语言神经科学手册》(爱思唯尔出版社,2008年),第3—11页。
2.迈克尔·厄尔曼和伊丽莎白·皮尔庞特,《特定的语言障碍并非特定于语言:程序缺陷假说》(Specific Language Impairment is Not Specific to Language: TheProcedural Deficit Hypothesis),《皮层》(Cortex)41(3),2005:399-433。
3.迈克尔·厄尔曼和伊丽莎白·皮尔庞特,《特定的语言障碍并非特定于语言:程序缺陷假说》(Specific Language Impairment is Not Specific to Language: TheProcedural Deficit Hypothesis),《皮层》(Cortex)41(3),2005:399-433。
4.多萝西·维拉·玛格丽特·毕晓普(Dorothy Vera Margaret Bishop)和玛丽安娜·爱玛·海尤-托马斯(Marianna Emma Hayiou‐Thomas),《特定语言障碍的遗传性取决于诊断标准》(Heritability of Specific Language Impairment Dependson Diagnostic Criteria),《基因、脑和行为》(Genes, Brains, and Behavior)7(3),2008:365-372;DOI:10.1111/j.1601-183X.2007.00360.xPMCID:PMC2324210。
5.伊夫·特金和乔尔·马克尔,《失语症和后天语言障碍的传统和当代评估》,第5页。
6.希拉·黑尔(Sheila Hale)的杰出著作《失去语言的人》(The Man Who Lost His Language)是对失语症灾难的最好描述之一,这本书写的是她中风的丈夫约翰·黑尔(John Hale)。约翰是一位著名的历史学家,因其对英国学术界的贡献而被授予爵位。他是英国国家美术馆理事主席,著有《文艺复兴时期的欧洲文明》(The Civilization of Europe in the Renaissance)等杰出著作。约翰中风所引发的失语症将他重新变回了生命伊始时没有语言能力的婴儿。这个悲剧的故事(以及对英国国民医疗服务体系的控诉)对这种可怕的障碍进行了精辟、感人、深刻的描述。——作者注
7.爱德华·吉布森、查利斯·桑德伯格(Chaleece Sandberg)、叶韦利娜·费多伦科、莱昂·伯根(Leon Bergen)、斯瓦提·基兰(Swathi Kiran),《失语症语言理解的理性推理方法》(A Rational Inference Approach to Aphasic Language Comprehension),《失语症学》30(11),2015:1341-1360;DOI:10.1080/02687038.2015.1111994。
8.这让人想起了语言学家德里克·比克顿(Derek Bickerton)所说的“原始语”。然而,正如我多次指出的那样,我不赞成比克顿的这个术语,因为它表明(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直立人的语言不是完全意义上的人类语言,而我认为直立人的语言完全发育成熟了,而不仅仅是现代语言的先驱。——作者注
9.理查德·格里芬和丹尼尔·丹尼特,《自闭症研究能让我们对民族心理学有何了解?》(What Does the Study of Autism Tell Us About the Craft of Folk Psychology),载于特里西娅·斯特里亚诺(Tricia Striano)和文森特·里德(Vincent Reid)编的《社会认知:发展、神经科学和自闭症》(Social Cognition: Development, Neuroscience, and Autism,威利-布莱克威尔出版公司,2008年),第254—280页。
10.转述自美国国家卫生研究院(National Institutes of Health)网站:http://www.nichd.nih.gov/health/topics/autism/conditioninfo/Pages/symptoms.aspx。——作者注
11.躲猫猫(peek-a-boo),大人遮住眼睛,发出一些声音,然后快速打开双手。——译者注
12.雅各布·A. 布拉克(Jacob A. Burack)和托尼·查曼(Tony Charman),《自闭症发展:理论和研究的视角》(The Development of Autism: Perspectives From Theory and Research,劳特利奇出版社,201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