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作本书的念头就是在听讲座的那一天产生的。注意盲视是大脑工作的根本原则,同时我也相信它给我们带来了绝佳的机会。我的视角与神经科学家们不同:当他们看到个体的缺点时,我看到的是合作的机会。如果我们每个人都在筛选信息,但筛选的标准各不相同,这就意味着我们漏掉的信息不同。如果一些人能够准确地数出传球的次数,而另一些人看到大猩猩,那将我们所看到的信息整合起来就可以得到全部的信息,这一总结意义非凡。从这个角度来看,大猩猩实验不仅是一堂生动的关于大脑的生物学课,也是一项让我们在纷繁世界中保持活力的伟大计划。
如果不将注意力集中在某点,这个世界将是一片混沌,因为我们要看、要听和要理解的东西太多了。集中注意力让我们可以深入地加工那些被认为最有用的信息。专注意味着选择,它给我们留下一些盲点,需要我们使用其他方法来处理。幸运的是,人类处在交互性强的数字时代,我们有工具来处理不同形式的注意力并对其加以利用。
但在利用不同形式的注意力之前,有一步非常重要。如果不跨出这一步,我们将永远无法充分利用互动的网络世界带来的好处。我们全神贯注地去做一件事就意味着忽略了注意之外的其他事物——包括大猩猩,但要承认这一点并不容易。对于一个理性、有才能和自信的人来说,很难认识到那些让我们成功的关键因素也正是限制我们的因素。这个因素就是能够精确指出并解决问题的能力,这种能力是在学校及社会中经过长期磨炼所获得的。几百年来,我们被训练用某种个性化、有目的的方式去看这个世界。但从来没有人告诉我们,这种方式也会让我们把其他信息都排除在外。我们很难相信自己的眼睛竟然没有看到全部可以看见的东西。
我们要承认注意盲视的存在,承认在每次任务中,要么数不清楚传球的次数,要么就看不见大猩猩。没有一种方法可以同时完成两个任务。
一个精巧的认知实验就像魔术大师的一场精彩演出,让我们看到了平时不可能看到的东西,帮助我们相信一些在其他情况下不会接受的事实,让我们了解大脑工作方式的奇特和不完美之处,这也正是科学实验与魔术的关键区别。科学家不会为了捉弄人们、引起人们震惊或逗他人开心而设计实验。他们设计实验的目的是加深对人类行为方式的理解。
当年轻的哈佛大学心理学家克里斯托弗·查布里斯(Christopher Chabris)和丹尼尔·西蒙斯(Daniel Simons)刚开始他们的研究项目时,他们首先进行了这个现在已经非常著名的大猩猩实验,后来它被称为“看不见的大猩猩”实验(1)。3
1999年,查布里斯和西蒙斯想用一种有力的方式来证明注意力的选择性原则。虽然早在1970年就有人提出这个原则,但是那时的人们拒不相信。4当时正好他们楼下的同事在进行与恐惧相关的研究,因而置办了一件大猩猩外套。于是,就有了这个在认知心理学史上留名的实验。
在正常的测试条件下,大约有50%的被试忽略了这只大猩猩。当有同伴在场的压力时,这个数字会更大。在伦敦的一次现场互动实验中,400名大学生被安置在一个大礼堂中参与这个实验,只有10%的被试发现了大猩猩。5在我参加的那个讲座上,并没有人来对人数进行精确统计,但现场发现大猩猩的人数比例似乎比伦敦的现场实验更低。讲座中只有这么少的人看到大猩猩,最可能的原因是:学术界的人更擅长专注。这正是大猩猩实验让他们不快的一点:你越专注,越会忽略其他事情。
还有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实验,一男一女表演一个常见的扑克牌魔术。男士把一副牌呈扇形铺开在女士面前,让她随便抽选一张,然后将这张牌展示给观众,再将它放回到那副牌里。正如我们所料,男士可以神奇地选出女士之前抽选的牌。6随后,这位男士向大家揭示了魔术的秘密:当观众盯着看女士手中的牌时,他换了一副不同颜色的牌,所以把那张女士抽选的牌放回去后,他可以一下就发现那张牌。但这只是魔术的开始,当我们把注意力放在那副牌上时,视频中的男士和女士换了不同的衣服,视频的背景颜色发生了改变,放牌的桌布也换了颜色。在这些变化发生的同时,还有一个穿着大猩猩衣服的人坐到了舞台上,他们借此向“看不见的大猩猩”致敬。
我所知道的最吓人的注意盲视实验是航空飞行员的一种训练。学员们使用一个飞行模拟器进行着陆测试,他们被告知在狭窄跑道上的着陆表现会决定他们的成绩。这些学员必须了解一系列关于大气的变量,如风速等。但在学员们突破了无数障碍,眼看就要着陆的时候,模拟器上显示,在跑道的中央横着一架大型商用机。学员们把注意力全放在将飞机停靠在正确的位置上,只有一半学员发现那架商用机停在了错误的位置。当他们回看模拟器视频时才发现,自己把飞机停在了商用机上面。这是通过模拟器学习到的重要一课。7
注意盲视在我们作为个体所参与的一切活动中都起着关键作用,它不仅关系到我们在团队中如何工作,还影响到我们在机构中、课堂上、工作时以及自我评估中更看重什么。在我们与物体(如车钥匙或屏幕)进行互动时,注意盲视起着重要作用;在我们评估儿童、残障人士或其他群体,甚至自己年老时的能力时,注意盲视也在作怪,导致我们评价偏低;在家庭或工作中的人际交往中,在不同文化之间的交流中,注意盲视都发挥了重要作用。
过去的10多年里,我一直在探索注意盲视的有效利用方式,使我们都能获得成功的机遇。由于注意盲视的存在,我们在处理重要问题时通常会卡在一个死角,这往往不是由于某一方是错的,而是双方在自己的角度上都是对的,却都无法看到对方所看到的东西。双方都在自己的立场上变得越来越极端,就很容易引起彼此的误解。在正常条件下,双方都不知道对方的视角是什么。2010年夏,英国石油公司深海地平线号(Deepwater Horizon)钻井平台爆炸,导致500万加仑原油涌入墨西哥湾。从这一事件后的各方争议可以看到注意盲视的存在。一些人看到了这次事件对环境的影响,因此呼吁永久性禁止所有的海上石油开采。而当美国总统宣布暂停开采6个月以调查灾难的原因时,另一些人则为那些失去工作的石油工人而抗议。在这次争议中,双方都无法从对方的视角看待问题。
但我们不必非得站在对立的立场,如果我们学会分享自己所看到的,则双方都可以看到问题的全部。我们需要寻找一种方法,让大脑摆脱只能专注于一面的限制,这种限制在大猩猩实验中被揭示得很清楚。只要通过正确的方法进行练习,我们就可以习得那些被注意盲视所限制的能力。既然注意模式最初是习得的,我们用特定方式来看世界的模式也是习得的,就意味着我们可以打破这些模式。一旦打破了这些模式,我们就可以自由地学习那些帮助我们通往成功的新方法。
那么,学习集中注意力究竟意味着什么?它意味着没有人天生就知道如何保持专注或者把注意力集中在什么地方。任何事物都可以引起婴儿的兴趣,他们无法区分某些东西比其他东西更值得注意。但他们最终还是学会了如何保持专注,因为从出生之日起,大人就开始教他们什么是人们认为值得关注的。摇铃能够在婴儿出生的第一周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但是在他们出生20周或50周后,就变得没那么有吸引力了。因为他们已经知道摇铃并非特别重要或者值得注意的东西。事实上,我们对新事物的认知过程均是如此。学习的过程就是不断打破旧模式,用新模式来替代旧模式,然后不断重复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