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八股文是明清科举考试的一种文体,也称制义、制艺、时文、八比文。
八股文体有固定格式:由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八部分组成,题目一律出自四书五经中的原文。后四个部分每部分有两股排比对偶的文字,合起来共八股。
旧时科举,八股文要用孔子、孟子的口气说话,四副对子平仄对仗,不能用风花雪月的典故亵渎圣人,绝对不允许自由发挥,而句子的长短、字的繁简、声调高低等也都要相对成文,字数也有限制。
按照我们现代的说法,考生只代圣贤立言,不许个人独立思考,这是统治阶级的愚民政策,目的是为了让中国的精英变蠢。
这说法看似非常正确,但是如果我们稍微细想,就会发现这结论是不成立的。
你让自己的精英变蠢了,你的敌人的精英可没变蠢啊。国家到了危难时刻,谁来组织那么庞大的官僚机构的运转?谁来组织百姓?谁来调兵遣将?
哪怕是太平盛世,不打仗,朝廷总要收税的吧,如何在朝廷和百姓之间维持这财富平衡,也是需要地方官员做具体操作的,要是古代地方官员都像连续剧里那样又蠢又坏,那老百姓早造反了。
在古代中国,帝王要管理一个庞大的国家,必然是求贤若渴,所以他的人才选拔机制,怎么反而会是把精英挑出来然后有意变蠢的呢?
事实上八股文也没有让中国精英变蠢,从民间盛传的江南四大才子,到思想家王阳明、王夫之、顾炎武、黄宗羲,到给大清续命的曾国藩李鸿章,这些哪个不是八股文科举制挑选出来的,他们变蠢了吗?
雍正登基后的首次科举,求贤若渴的雍正亲自给考生掌灯
02
八股文不仅不是愚民政策,而且还是中国文化的一大发明,是一种最好的、衡量考生人文素质的工具。
八股文对文章的形式感要求非常严格,其实就是对对子。
到民国的时候,1932年,科举考试都取消很多年了。
清华大学招生,语文试题是陈寅恪先生编制的,只有两道,一道是作文题,一道就是联对。上联是“孙行者”,要求考生对下联。下联对“胡适之”也对,对“祖冲之”也对。
为什么呢?
对仗工整:胡、祖对孙,三字皆为名词、姓氏;胡对孙,还有胡孙之意,祖对孙,也有祖孙之意,互为呼应,含义双重双关。适、冲、行,皆为动词;者、之,皆为代词/虚词。
平仄方面,三字联,只要最后一字平仄相对即可。
词意方面,都是人名。
所以,“胡适之”和“祖冲之”在对仗工整、仄律、含义三个方面都做到了最佳。
只有一位学生答出了“胡适之”,这个人就是周祖谟,之后成为我国著名的语言学大家。
你看,短短三个字,考的是你全面的人文知识素质。形式约束得越严格,越能看出水平的差距。
如果周祖谟不是博古通今,不是智商高群,不是头脑灵活,是答不出陈寅恪出的对子的。
你看到的是对子,其实背后是极其深厚的人文素质。
再想另外一点,五言绝句,20个字,写一首诗,约束你的创造力了吗?古往今来有多少首优秀的五言绝句?是不是有足够的创造力空间?是不是一眼就能看得出一个人的人文素质水平高低?
八股文,句子总比五言绝句长,创造力的空间总比五言绝句要大吧?拿它来当考试工具,谁是状元,谁是探花,上下几名之间,可能有出入。但是看一个人的人文素质是不是达到了及格线,肯定是一个很好的衡量工具的。
《唐伯虎点秋香》里,唐伯虎 VS 七省文状元兼参谋将军、人称对王之王的对穿肠
举个现实的例子你就更好明白了,就比如你在单位组织一个演讲比赛,那肯定是题目限定,时长限定。
这些约束,不是为了限制人的发挥,而是让评委更容易一眼看出,参赛者演讲水平的高低。
03
但可能你就会问了,八股文选出的人是日后当父母官的,选的是治国安邦的政治人才,你人文素质好,就代表能当官了吗?
一个人的人文素质和他的行政能力,虽然不是完全相关,但也不是完全无关。
爱读书、会考试、对文字敏感的人,整体而言,比那些文字能力不行的人,在能力、智力各方面都会更高一些,心理素质也更强一些。在概率上,这个结论肯定是成立的。
苏秦悬梁刺股,终成六国宰相
还有,能读书的人不见得能干事,这一点还真轮不到我们替古人操心。我们祖先早就知道这些典故,赵括会读兵书,但是长平一战葬送40万士兵。
这样的典故,古人比我们熟。知识和能力,言辞和行动之间不能划等号,古人肯定懂。
那个时代的一个官员,动不动就牵涉到无数老百姓的身家性命,有一个词叫“灭门的知县”,为国家挑选官员,这个政治责任太重了,容不得随便尝试。
所以,咱们不能光看八股文。八股文,只是人才选拔的第一块敲门砖,它不是人才任用制度本身。
通过八股文选出来的人才,要经过历练才能真正肩负重任的。
和现在的公务员重视基层历练一样。中国古代也特别重视官员从底层开始,一层层地历练,逐步积累政治经验,最后才能出任重要的核心政治职位。
两千多年前韩非子就讲过“宰相必起于州部”。在明清两代,你就是科举考试考了个状元,要想当行政主官,也得从知县干起,从七品官干起。
所以,哪怕你过了八股文这一关,你也只是个九品芝麻官,而不是一步登天,就可以干宰相了。
04
我们今天指责八股文的时候,就像指责一个钢琴老师:“你怎么只挑手指长的来当学生呢?这不是耽误很多音乐家么?”
但没办法,钢琴老师在孩子中选,他除了这个,还能看出什么呢?
反而像美国这样,只当过参议员,或者只做过商人,完全没有行政经验,也可以当总统。你要是问中国古人怎么看?他会觉得这太拿政治当儿戏了。
八股考试从来就不是只挑选会做文章无病呻吟的人做官。
历史上,一些特别会写文章的文人在政治并不出众,李白、杜甫有才吧,苏轼、柳宗元有才吧,但他们并没有得到重用。
这点在古代比比皆是,那些才华横溢的文人经常发牢骚郁郁不得志。
杜甫在《天末怀李白》里说“文章憎命达”,说明有文才的人当不了大官,那是很平常的事。
而苏轼的弟弟苏澈,也是唐宋八大家之一,官职宰相,比起文才,苏澈比不上他大哥,但比起行政能力,苏澈可是真正的人才。
所以,会写文章的文人,朝廷也并不一定用你,你是人才,但并不是治国之才。
咱们中国人花了几千年时间演化出来的一项制度,它虽然不是尽善尽美,但,它也绝不会像看起来那样漏洞百出。它是为了解决特定问题、千锤百炼了上千年的、最不坏的选择。
扪心自问,如果不设科举制,不启用八股文,在古代的各种条件限制下,还有其他更好的选拔人才的工具吗?
从来就没有什么愚民政策,它只是一个最不坏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