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植物生长需要根茎,大厦建成需要地基一样,一种思想学说的建立,也需要有它的理论基石,换言之,即是思想学说得以建立的基本原则。尽管韩非子的思想学说从没有提及他的理论基石——在那样的时代和那样的语境习惯下也不可能有这样的论述,但他的观点有着一以贯之的严密逻辑。我们可以通过梳理他的学说,找到他的思想认识起点,探索这些基本原则的潜在内容,逐渐揭示和勾勒出韩非子政治思想的理论轮廓。
那些在《韩非子》书中不言自明的、没有去论证就直接用来佐证其他观点的道理,都可以看做是为韩非子政治学说做铺垫的预设前提。而那些贯穿韩非子思想学说,构成其内在逻辑的观点,就是他的最主要、也是最重要的理论基石。
作为理论的基石抑或基本原则,一定是不言自明的,并且,这些基本原则综合在一起,论述是周延的,相互之间是没有矛盾的。在这种严谨周延而又连贯一气的制约下,韩非子的思想就能无比清晰、深刻地显示出来。
下面,我们就尝试着找到这些严谨而贯通的理论基石,然后将它复原出来。
永恒法则——有力者王(1)
当某个个体成为掌权者以后,他必须建立一个常规的力,这个力对整个社会所有的个体都要发生作用。既然人类的天性就是趋利避害,那么,这股力要做的,只是通过控制社会的各种资源,直接可以使个体的人获得或失去利益,遭遇或免除灾害就可以了。人的天性在他不能抗拒这股力的时候,也无法通过其他方式趋利避害的时候,就会选择服从,于是行为朝着掌权者的意志方向进行。
当我努力去探索宇宙大本大源的时候,我知道已经走到上帝面前了,可是我不敢抬头——虽然抬头以后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因为我知道,看见了上帝真实的面目,将使我沦入万劫不复的地狱之火中煎熬。
——题记
一切有力量的事物,之所以判定它有力量,是因为它能对其他事物发生作用,这种作用,就是能够影响、制约甚至决定其他事物的运动、变化、发展状况。
在太阳系,质量和能量都异常庞大的太阳是八大行星运行轨道的主宰者,八大行星在太阳的作用下,不由自主地围绕太阳做着公转和自转,由此产生不同的气候、年的长度、地表温度以及其他更加复杂的影响。但是当更小的星球接近八大行星时,它们的运行轨道就被这些行星所决定,例如月球,它的体积只有地球的1/49,质量只有地球的1/81,千百万年以来,一直围绕着地球转动,是地球唯一的天然卫星。
在生物界,蜂王、蚁王之所以称王,是因为它们拥有大自然赋予的在它的社群中独一无二的生育力,为了蜂群、蚁群的繁衍生息,必须尊重大自然的天然的秩序安排。如果蚂蚁、蜜蜂有人类的思想,它们会发现,蜂王、蚁王注定是它们的母亲,而自己一生下来就已经分配了任务——宿命无法逃脱。当我们用人类的眼光去看蜂群、蚁群的时候,仿佛隐约中感到了一种神圣而无上的力量在用这些简单的生命昭示着它的存在,昭示着它在安排宇宙的秩序。
灵长类的动物中,猴王定是猴群中体力最大,最凶猛和最善于搏击者,它可以优先享受食物,并且与猴群中任一个雌性猴交配,但这样的日子不会长久,除非它到死都是猴群中力量最强者,否则就要遭到同类的挑战而遭到“罢黜”。
人类社会在极其漫长的岁月中,通过一个群体对另一个群体的暴力方式——通常是战争,战胜方为王,安排统治秩序,实现统治意志。到了近现代,暴力的政治统治形态被民众推翻,民众通过投票决定某一政党领袖掌握权力,并且通过宪法和法律文件的方式,限制、规定和制衡掌权者的权力。
当然还有源于人类怠惰的天性和安于现状的心态的习惯力,比如嫡长子继承制,也许这个人不具备人群中最优秀的素质、智慧和才干,但习惯的力量对他为王不持异议。
在国际社会中,哪个国家综合实力最强,它就注定成为世界的霸主。
以上列举的现象具备普遍的共性——有力者王。在中国的春秋战国时代,有力者王的法则更为突出地表现出来。在“父子不相亲,兄弟不相安,夫妇离散,莫保其命”(《战国策·序》)的年代,谁的力量最大,谁能在乱世中杀出一条血路,谁就能保全性命、主宰他人。于是春秋五霸轮番登场,战国七雄纵横捭阖,逐渐形成“横则秦帝、纵则楚王”(《战国策·序》)的两极格局,最后被制度先进、国富兵强的秦国统一了天下。
永恒法则——有力者王(2)
但更深刻的问题是:在人类社会当中,某人成为掌权者以后,他何以能役使群众呢?换言之,民众何以能服从他的统治秩序呢?这个问题经常被我们忽略,然而回答上来,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我的看法是:因为掌权者在建构统治秩序的过程中建设了一支常规的力量,而任何人都有一种共同的天性,这种天性天然地害怕这股常规的力量。
现代科学已经告诉我们,宇宙间一切具体的物质都具有反应的特性,这种特性可以表现为物理的、化学的以及其他的反应,生物也不例外。中国《武经》七书之一,黄石公所著的《三略》里面有这样一句话:“含气之类,咸愿得其志。”直接翻译过来,就是:一切生物,都愿意得到自己天生禀赋中的那些东西。黄石公隐隐约约地感到了一切生物都有一个内在秩序的趋向性,可是这个趋向性是什么,他说不清楚,最后用了一个含糊的字眼——“志”代替了。其实,随着生物学研究的不断发展,从生物中归纳一些共性的东西,已经很容易了。比如都是有机物,都需要吸取养料,都会生长,都有新陈代谢等,现代中医甚至证明一切生物体都有自己的经脉。
但是这些不是我们要讨论的问题。我们要研究探讨的问题,恰恰是自人类社会存在以来的权力现象。所以我们在探讨所有涉及的问题时,都要往这方面去思考,去把握。按照黄石公的这句话,让我们审视一下周围的自然界。原来,能够直接受到阳光照射的树木,是挺拔而茂盛的,在阴暗中的树木莫不将树干伸向最接近阳光的地方。倘若不能接受阳光的照射怎么办呢?这棵树就会瘦削、甚至枯萎。剖开年轮看一看,那向阳的一面,年轮之间都宽大清晰,不向阳的一面,年轮之间却狭窄而模糊。
人也如此,倘若手不小心碰到极热的物体,会立即收回来。饿了就要吃饭,渴了就要喝水,困了就要睡觉。总之,这些本能的活动是大自然赋予的,没有这些活动,生物就不能称为生物了。其实这一切的表现,归纳起来就是:趋利避害。人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不但人如此,动物、植物亦如此。
这个概括,考究万物,目前没有人能够推翻。可见:人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这是一条公理。
然而人不仅属于大自然,还属于一定的社会。他的社会属性是否也遵循趋利避害的公理呢?韩非子一言揭破:医生善于吮吸别人的伤口,吸出别人的毒血,不是和病人有血缘亲情,而是有利可图。所以造车人造好了车,希望人富贵;工匠造好了棺材,希望人早死。这些并非表明造车人仁义而工匠狠毒,因为人不尊贵,车就卖不出去;人不死,棺材就卖不出去,不是工匠感情憎恶谁,而是他的利益就在于人的死亡。
可见人的社会性活动也遵循趋利避害的公理,人类共同的天性之一就是趋利避害。自由主义思想家柏林说:“之所以为人,在于他们有选择能力,不论是选择好的或坏的东西,要点在人可以自行选择。”(《穆勒与人生的目的》)这是柏林为自由主义奠下的一个“终极基础”。这句话的表达似乎和韩非子的观点一致,事实上比韩非子的思想浅了一层,当人们追问人为什么有选择能力时,必须回答:从根本而言,这是由一切生物趋利避害的天性决定的。这样的答案似乎更接近人类思考的终极依据。
永恒法则——有力者王(3)
回到前面的话题,当某个个体成为掌权者以后,他必须建立一个常规的力,这个力对整个社会所有的个体都要发生作用。既然人类的天性就是趋利避害,那么,这股力要做的,只是通过控制社会的各种资源,直接可以使个体的人获得或失去利益,遭遇或免除灾害就可以了。人的天性在他不能抗拒这股力的时候,也无法通过其他方式趋利避害的时候,就会选择服从,于是行为朝着掌权者的意志方向进行。
当有了一股常规的力量天然地克制了人类社会及其个体趋利避害的天性时,权力就产生了。这股常规的力量就叫权力,驾驭这股力量就叫运用权力,因为暴力得来的权力遭遇更强劲的挑战而落败或民众不再支持自己,因而丢失这股常规的力量就叫做失去权力。研究如何获得、怎样运用和为什么失去权力的学问,就叫做权力政治学。
任何单一的个体无法战胜这股常规的力量,除非联合起来,但推翻这股力量以后,又会出现一种新的常规的力量,似乎社会天然地要求必须有一种力量凌驾于社会之上,克制人的趋利避害的本性。
目前不存在任何的力量统治全世界。它总是被割裂成块状,在一定的区域内统治着一定数量的人群,于是就有了国家。所以它天然地受到两股力量的挑战:一个是来自这个区域和人群的外部力量的挑战;一个是来自这个区域和人群的内部的个体联合力量的挑战。
这种力量必须要增强自身的力量,否则会被更强的力量取代,无论是外部的力量还是内部的力量,都可能使它灭亡。
这种力量原本只有一种单一的形式:那就是建立在暴力基础上的专制权力。在历史进入近现代以后分化为两种不同的形式:一是传统的暴力基础上的专制权力;一种是现代意义的民意基础上的民主权力。为什么产生这种民主权力了呢?因为人人趋利避害,按照“经济人”的假设,每个人都在追求着自己的最大利益,当尼采宣告“上帝死了”的时候,人们已经从蒙昧中醒来,天赋人权、社会契约的思想粉墨登场。当被这些思想启蒙了的人们追问:凭什么一个人就可以高居众人之上,主宰芸芸众生?凭什么生来就不平等的时候,答案就非常明确地定位在这种建立在暴力基础上的专制权力身上,大家的利益线和目标就一致了,于是联合起来,就有了法国大革命、英国光荣革命、美国独立战争,在民众的争取和博弈下,社会转换了权力运作的程序,民主权力从此产生了!
但权力的游戏原则没有变化。虽然力的形式不同,却都克制人的趋利避害的天性,否则没有存在这股力量的理由。只是专制权力更注重禁止和惩罚,民主权力更注重允许和恩赐,而有力者王的法则不变。
大自然安排了有力者王的永恒法则和生物趋利避害的天性,于是生物进化,优胜劣汰,适者生存。于是社会发展,总有高一级的社会形态代替低一级的社会形态,真是绝妙的设计和精心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