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科学家做了一项难得感人的大鼠实验。他们将一只大鼠关在一个很小的笼子,再把笼子放进一个大得多的实验箱,然后让另一只大鼠在实验箱里自由走动。被关在笼子里的大鼠发出痛苦的信号,结果自由的大鼠也表现出焦虑和压力。大多数情况下,自由的大鼠会试着拯救被关的同伴,并且试了几次之后,通常都能成功打开机关,把被关的大鼠放出来。研究人员接着把实验再做一次,但这次在大实验箱里放了巧克力。现在那只自由的大鼠有两种选择:放出被关的同伴,或是自己独享巧克力。许多大鼠都会选择先放出同伴,再共享巧克力(不过也有的会比较自私,或许证明某些大鼠就是比较坏)。
怀疑论者全盘否认这些结果,认为自由的大鼠放出同伴不是因为同情,只是希望阻止烦人的求救信号。大鼠的做法是因为感觉到不愉快、想解决这个问题,而不是因为什么高尚的理由。或许是这样吧,但同一套原理完全也可以套用到人类身上。如果我给乞丐钱,是不是因为我觉得看到乞丐令我不悦,于是做出这种反应?我到底是真正关心乞丐,还是只想让自己好过点?16
本质上,我们人类和大鼠、狗、海豚或黑猩猩并没有多大的差异。正如它们,我们也没有灵魂。正如我们,它们也有意识,有着充满感觉和情感的复杂世界。当然,每只动物都有自己独有的特质和能力,每个人类也有自己独特的天赋。然而,我们也没有必要为动物强加人性,觉得它们就像长了毛的人类。这种做法不仅在科学上说不过去,也让我们无法真正从动物的立场来给予它们理解和评价。
20世纪初,德国有匹名马叫“聪明的汉斯”(Clever Hans)。它在德国许多城镇村庄巡回表演,不仅德语水平非同凡响,数学能力更是惊人。如果有人问它:“汉斯,4乘3是多少?”汉斯就会用马蹄点地12下。有人用文字写给它看:“20减11是多少?”汉斯也会展现普鲁士人的一丝不苟,点地9下。
1904年,德国教育部门组成特别科学委员会,由一名心理学家牵头调查这件事。委员会的13名成员(其中包括一位马戏团经理和一名兽医)认为这一定是个骗局,但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还是找不出任何不实之处。就算把汉斯与主人分开,由完全的陌生人问它问题,汉斯仍然多半都能答对。
直到1907年,心理学家奥斯卡·方斯特(Oskar Pfungst)进行了另一项调查,终于查出真相。原来,汉斯之所以能给出正确解答,靠的是观察提问者的身体语言和面部表情。如果有人问汉斯3乘4是多少,它从过去的经验知道,提问者心中会期待它点蹄点到一定次数。于是它开始点着,并且仔细观察提问人。随着汉斯慢慢接近答案,提问人会越来越紧张,并在它点到正确数字时达到顶峰。汉斯知道的是如何从人的肢体语言和面部表情看出这一点。于是它就停下来,看着原本的紧张变成难以置信或是哈哈大笑。于是汉斯知道,自己又答对了。
常有人用聪明的汉斯作为例子,告诫不该误以为动物有人性,或高估它们有什么惊人的能力。但事实上,这里教我们的一课却正好相反。从这个故事可以看出,我们为动物强加人性,反而低估了动物的认知能力,也忽略了其他生物独特的能力。确实,汉斯在数学方面绝对算不上有什么才能,任何8岁小孩的算术能力都比它强。但如果谈到从肢体语言来推断情感和意图,汉斯就是个真金实银的天才了。如果有个瑞典人用我不懂的瑞典话问我4乘3是多少,我绝不可能光看他的脸部表情和肢体语言,就用脚点出正确的12下。聪明的汉斯之所以拥有这个能力,是因为马匹通常就是用肢体语言相互沟通的。但汉斯了不起的地方在于,它不仅成功解读了同类的情感和意图,还看穿了原本不熟悉的人类。
如果动物真那么聪明,为什么现在不是马在驾人拉车、大鼠用人做实验、海豚赶人跳火圈?智人一定有什么独特的能力,才让自己主宰了其他所有动物。我们已经推翻了过去的自以为是,知道智人并非高高在上、与其他动物有根本上的不同,也没有灵魂或意识等与众不同的本质,我们终于可以回到现实,正视究竟是什么生理或心理能力让人类取得优势。
图17 1904年,聪明的汉斯正在表演17
多数研究提到,智力和制作工具是人类兴起的关键。虽然其他动物也会制作工具,但人类在这一点上的能力无疑远远胜出。可是说到智力,就没有那么明确了。虽然有一整个相关产业致力于智力的定义和评估,但距离达成共识还有一段很远的距离。幸好,我们在这里并不需要踏入这个雷区,因为不管如何定义智力,显然仅靠工具和智力智人仍然不足以征服世界。根据智力的大多数定义,人类在大约1万年前就已经成为地球上最聪明的动物,也是工具制作的冠军,人类却仍然只是一种不重要的生物,对周围的生态系统也没有什么影响力。显然,除了智力和制作工具之外,他们还缺了某种关键因素。
或许,人类之所以最后能主宰这个星球,并不是因为有什么第三个因素,而是因为智力和制作工具的能力都提升了?看来不然,因为翻阅历史,个人的智力和制作工具的能力与人类物种的能力提升并没有直接关系。两万年前的一般智人,智力和制作工具的能力可能都要超过一般现代人的水平。现代学校和雇主虽然经常会测试我们的能力倾向,但不管测出来结果多差,福利国家仍然会保障个人的基本需求。而在石器时代,自然选择会每天24小时测试你,而且在数不尽的测试中,只要有一项不过关,你就可能立刻毙命。然而,虽然我们石器时代祖先制作工具的能力更优秀、头脑更清晰、感觉更敏锐,但两万年前的人类仍然比今天弱小得多。
在这两万年间,人类从原本用石矛头的长矛来猎杀猛犸象,进化到能制造宇宙飞船探索太阳系,并不是因为人的双手变得更灵巧了,也不是因为大脑进化得更大了(事实上,现代人的大脑似乎还小了一些);18我们征服世界的关键因素,其实在于让许多人类团结起来的能力。19如今人类完全主宰地球,并不是因为单个人比单个黑猩猩或狼更聪明,或是手指更灵巧,而是地球上只有智人这个物种能够大规模而灵活地合作。智力和制造工具当然非常重要,但如果人类还没学会如何大规模灵活合作,大脑再聪明、手脚再灵活,到现在也仍然是在敲燧石,而不是撞击铀原子。
如果说合作是关键,那么蚂蚁和蜜蜂早于人类几百万年就已经学会了集体合作,为什么没能早早统治人类?原因在于它们的合作缺乏灵活性。蜜蜂的合作虽然非常复杂,但它们无法在一夜之间彻底改造其社会制度。举例来说,如果蜂巢面临突如其来的威胁或机会,蜜蜂并没有办法把蜂后送上断头台,改制为蜜蜂共和国。
大象、黑猩猩等有社交能力的哺乳动物,虽然合作起来比蜜蜂更灵活,但它们的朋友与家人数量都太少。它们的合作以彼此认识为基础;如果你我都是黑猩猩,而我想跟你合作,就必须真的认识你、知道你是只怎样的黑猩猩:你究竟是猩格高尚,还是猩品低下?如果我不认识你,怎么可能跟你合作?据我们所知,只有智人能够与无数陌生个体进行非常灵活的合作。正是这种实际具体的能力,决定了为何目前主宰地球的是人类,而不是什么永恒的灵魂或是独有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