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欲望都要经过三个阶段的传播,然后才到达最后的安息阶段。一个欲望增长到一定的程度后,就会和固有的许多欲望一争高下,其中一些欲望就会胜过这个欲望。
我们已经给社会学的统计学做了清晰的界定,已经追踪了标示各种欲望和意见若干年之内、在某一地区传播(即巩固)的曲线,接下来要做的工作就是对这些曲线进行解释。它们似象形文字的曲线,有时像奇山秀峰,更多的时候像多姿多彩的生灵。我们将证明,我们的观点非常实用,我们的判断不会错。这些统计曲线的走势上升、持平或下降,即使不规则,也可以分解为三种线条:上升线条、平台(plateaux)线条、下降线条。凯特勒[1]及其学派认为,“平台”首先是统计学家的概念。这个概念的发现是他最重要的成就,也是他一心一意追求的目标。他认为,社会物理学最重要的基础是对相当一段时间里的社会事实做整齐划一的复制,不仅要对出生和婚姻,而且要对罪案和诉讼做相同数量的复制。所以他错误地认为(所幸的是这个错误已经得到纠正,最近发表的百年统计数字显示,犯罪率呈现出累进式增长的趋势),罪案和诉讼的数量实际上呈一致性的重复趋势。倘若读者不辞辛苦地跟我走,他就会认识到,上升曲线的理论价值远远高于其他曲线,因为它们显示某种模仿呈现出有规律的增长的趋势。同时人们又不给平行走向的曲线的重要性打折扣。理由是这样的:一种新的品位或思想在一个头脑里生根并构成某种时尚之后,这个革新就没有理由不以比较快的速度传播,它就会在无数相似的头脑中传播。如果这些头脑绝对一样,如果头脑的交流完美,它就会立即在一切头脑中传播开来。我们正在迅速接近这个理想的目标,所幸的是我们无法达到这个目标。在立法革新这个领域,我们几乎达到这个目标了。过去,法律和敕令从一个省到另一个省的实施过程是缓慢而艰难的;如今,法令发布的第一天就可以在全国范围内实施。之所以出现如此快速实施的局面,是由于没有阻碍。社会物理学中缺乏交流的局面(阻碍模仿),就像物理学中缺乏弹性的情况一样(阻碍振动),都是由于传播的困难。还有一种情况:一些著名的发明(铁路、电报等)传播的趋势倾向于逐渐弱化,这对其他发明自然是福,这就是思想接触不够的趋势。至于思想上的非相似性,欲望和思想的传播又倾向于将其抹杀。因此,过去的发明产生的欲望和思想既有趋同的走势,又促进未来发明的传播。当然,我这里所说的发明是未来的非对抗性的发明。
欲望和思想一旦启动,总是自动地以几何级数传播。[2]这是它们在没有互相阻碍的情况下传播时要遵循的理想图式。然而,互相阻碍总是必然要发生的。随着制衡的增加,这些社会力量最终总是要撞在墙上,总是难以一时之间翻过这道墙的。虽然并非必然停滞,但是它们偶尔还是会陷入停滞状态。统计学家对这种停滞状态似乎不太了解。这种情况和其他情况一样,意味着平衡,意味着并存的力量同时停步不前。我绝不否定这种状态的理论意义,因为这样的平衡态相当于一个个方程式。比如,我看到某时某地咖啡或巧克力的消费量停止增长,我就知道,喝咖啡或吃巧克力的欲望的力度刚好相当于某一种对立的欲望的力度。考虑到平均的消费能力,只有前面那种欲望得到更大的满足,这后一种欲望才能得到满足。每一件商品的价格都是这样被决定的。但是,呈现累进式级数或坡面的年度统计数字,难道不是表达着一个方程式吗?某时某种欲望的力量和当时与它竞争并阻碍它进一步发展的其他欲望,难道不也是表达着一个方程式吗?况且,此时而非彼时停滞增长,统计数字呈现出的平台线条不升不降,这难道不是历史之偶然吗?那是因为,一项对立的发明产生了对立的欲望,对立的欲望阻碍了原来那种欲望的进程,而且它凑巧就在此时此地出现——难道不是这样的吗?换句话说,这项对立的发明凑巧发生了,而不是没有出现——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让我补充说明——平台线条总是不稳定的平衡。大致平行的走势维持一段时间之后,统计曲线或升或降,新的发明对原来的发明所起的作用或是辅助与确认,或是对立与矛盾,于是级数就随之增减。我们看到,递减级数仅仅是成功增长的结果;增长的级数对曾经时髦、如今走下坡路的公共品位或意见起压抑作用时,递减级数就会随之发生。递减级数不值得理论家注意,值得注意的倒是被递减级数压抑的另一个方面的情况。
让我再说明——每当统计学家抓住一项发明的源头并追踪其逐年的走势时,他给我们显示的曲线至少是不断上升的,虽然它上升的时间短暂,但很有规律。偶尔也有非常规则的走势未能持久的情况,我将稍后说明是何原因。非常悠久的发明,比如一夫一妻制或基督教徒的婚姻,已经走完了发展的阶段,仿佛已经圆满地实现了模仿的各个领域。此时,由于统计学家不知道它们滥觞期的情况,他们就只好用平行线来表示当时的走向。看见这样几乎没有任何偏离的平行线,我们不应该大惊小怪。有鉴于此,每年婚姻数量与人口的比例维持一个几乎是不变的常数时(不妨说法国是例外,我们这个比例在逐年下降),我们就不会大惊小怪;婚姻对犯罪或自杀影响的统计图每年都大同小异,同样也不值得大惊小怪。我们在这里研究的是古老的制度,它们已经融入一个民族的血液之中,它们对人的影响就像气候、四季、脾气、性别、年龄等因素一样。所有这些因素对人的行为的影响都表现出令人瞩目的一致性(但被过分夸大,正如它们受到的制约大大超乎人们的想象一样),而且表现出令人惊叹的规律性。在这里,其一致性和规律性与生老病死等生命现象同样是截然不同的,这也是必须再次指出的一点。
然而,即使在这些级数的底层,我们能看到什么呢?我们来看一看,只短暂地看一看而不去横生枝节。比如,地中海沿海各省1~5岁儿童的死亡率总是比其他各省的死亡率高三倍,至少是比条件略好的各省高两倍。我们似乎可以这样来解释:普罗旺斯地区夏天气候酷热。这样的酷热对婴儿的危害(这个统计数字再次揭示了与流行观点相反的事实)就像寒冬对老人的危害一样。无论如何,气候在这里似乎一直是一个恒定的干涉因素。但是,气候不过是一个名义上的实体而已,它是由一组天地现象构成的。这种气象条件有:阳光,光辐射在无限制的空间中无限扩张,却受到地表物体的反制和制衡;风,也就是多多少少受到阻碍的片段旋风,它总是要膨胀并遍及全球,但总是受到山脉或反气旋的钳制;高度,抗拒地壳阻力、谋求无限扩张的地幔的上推力;纬度,半流体地幔在自旋中企图进一步收缩的效应;还有地球的性质,也就是地球分子的性质,它们具有一定程度的亲和性,进行着没有结果的相互作用,它们的吸引力能喷射得很遥远,却不可能互相接触;最后一个因素是地球上的植物,各种植物不满足于已有的生息地盘,它们以不同程度的力量企图覆盖全球,但是其他植物在竞争中对它们的贪婪又起到了钳制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