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验性的终结
《布拉格的大学生》出色体现了异化程式,即被商品逻辑支配着的工业和社会生活的普遍化模式。另外,自古以来,与魔鬼的协议就是被卷入了征服自然的历史和技术进程的社会的一个中心神话,而这一进程同时一直都是对性进行驯化的进程。西方的“魔鬼学徒”不断地把与进步、崇高及劳动、理性及效率的清教式及普罗米修斯式事业相联系的巨大负罪感变成以魔鬼为参照的那些恶之力量中的主题。这就是为什么这一关于抑郁的突然重现、受到抑郁骚扰及出卖灵魂(“协议”反映了最初的资产阶级社会中交易程式的泛滥)的中世纪主题,自从“工业世纪”最初期开始,就被小说家们反复提及。自那以后,这一主题便一直(与“技术奇迹”平行)追随着技术必然性这一神话。如今它还渗透在我们所有的科幻和所有的日常神话中,从核灾难的祸害(文明的技术自杀)直到千万次被编排的关于技术进步和人的社会道德之间致命的差距的主题。
因此可以推论,消费世纪既然是资本符号下整个加速了的生产力进程的历史结果,那么它也是彻底异化的世纪。商品的逻辑得到了普及,如今不仅支配着劳动进程和物质产品,而且支配着整个文化、性欲、人际关系,以至个体的幻象和冲动。一切都由这一逻辑决定着,这不仅在于一切功能、一切需求都被具体化、被操纵为利益的话语,而且在于一个更为深刻的方面,即一切都被戏剧化了,也就是说,被展现、挑动、被编排为形象、符号和可消费的范型。
但问题在于:异化的这种模式(或这一概念),由于它是围绕着同一之相异性的(也就是说是围绕着异化了的、变向了的人的一种本质的),那么它还能否在个体从来没有遭遇过自己双重形象的那种语境中“发挥作用”呢?协议和魔鬼学徒的神话还是一种创世的神话,市场的、黄金的和生产的神话,其先验目标是重新转向人们自己。消费并不是普罗米修斯式的,而是享乐主义的、逆退的。它的过程不再是劳动和超越的过程,而是吸收符号及被符号吸收的过程。所以,正如马尔库塞所说,它的特征表现为先验性的终结。在消费的普遍化过程中,再也没有灵魂、影子、复制品、镜像。再也没有存在之矛盾,也没有存在和表象的或然判断。只有符号的发送和接受,而个体的存在在符号的这种组合和计算之中被取消了……消费者从未面对过他自身的需要,就像从未面对过他自己的劳动产品一样,他也从未遭遇过自己的影像:他是内在于他所安排的那些符号的。再也没有先验性、再也没有合目的性、再也没有目标:标志着这个社会特点的,是“思考”的缺席,对自身视角的缺席。因此同样也不再有不祥的恳请,比如魔鬼的恳请,您需要同他签订一个出卖灵魂的协议以获得财富和荣耀,事实上充满母性的祥和氛围、丰盛社会本身已经向您提供了这一切。或者应该说是整个社会、“股份社会”、有限社会与魔鬼签了合约,向他出卖了一切先验性、一切合目的性以换取丰盛,而此后便受到目的缺席的困扰。
在消费的特定模式中,再没有先验性,甚至没有商品崇拜的先验性,有的只是对符号秩序的内在。就像没有本体论的纵横四等分,而只有能指与所指之间的逻辑关系一样,再也没有存在与其神圣或魔鬼的复制品(其影子、灵魂、理想)之间的本体论纵横四等分,而只有符号的逻辑考量和符号系统中的合并。在当代秩序中不再存在使人可以遭遇自己或好或坏影像的镜子或镜面,存在的只是玻璃橱窗——消费的几何场所,在那里个体不再反思自己,而是沉浸到对不断增多的物品/符号的凝视中去,沉浸到社会地位能指秩序中去,等等。在那里他不再反思自己、他沉浸于其中并在其中被取消。消费的主体,是符号的秩序。不管人们是结构性地将此规定为编码恳请,还是经验性地规定为物品普遍化氛围,无论如何,主体的蕴涵不再是哲学及马克思主义意义上的“异化了”的一种本质的蕴涵,也就是说不再是被剥夺了、被异化恳请所把握、而变得不同于自身的一种本质的蕴涵。已经不再有本来意义上的“同一”、“同一主体”,因此不再有同一之相异性,因而也不再有本来意义上的异化。这有些类似于睡觉前要拥抱一下镜子中自己影像的孩子的情况:他并没有把自己与它完全混淆起来,因为他已经“认识”了它。然而他也不是在对一个陌生复制品进行反思——他在与它“玩耍”,在同一和另一之间玩耍。消费者亦是如此:他在一个项和另一个项之间、在符号和另一个符号之间“玩耍”其个性。在符号之间,没有矛盾,就像孩子与其影像之间没有矛盾一样,也没有排斥性的对立:秩序化的勾结和蕴涵。消费者受到一种模型“游戏”和其选择的规定,就是说受到他在此游戏中的组合蕴涵的规定。正是在此意义上,消费是游戏式的,而消费游戏渐渐地取代了同一性的悲剧。
从鬼魂到鬼魂
然而就那将存在及其复制品之间致命矛盾主题化了的协议或魔鬼学徒神话,我们还没有找到与之相应的现实神话,它应该是以规定着“个性”模式的那些承接项在范例变位符号下的和平共存为主题的。悲剧的二元性(这仍是境遇主义者们在“戏剧”、“戏剧性社会”和彻底异化的概念中所表达的)曾经有过其伟大的神话,它们全都与人的本质以及丧失这种本质的必然性相关,与存在(être)及其鬼魂(SPECTRE)相关——但那种使人变成符号及物品的鬼魂(SPECTRE)、变成差异和不同的鬼魂(SPECTRE)的游戏式变化,构成了消费过程的基础,并将个体彻底重新规定为并非异化了的实体而是运动着的差异,那种无法用人(这个词有着令人叹服的暧昧!不再有“人”了!)及人的相异性的话语来分析的新程式,它还没有为生产秩序找到一个能够描述消费之形而上学的对等神话,一个与双重性和异化的神话对等的神话。这并不是偶然的。神话,和说话、思考及缮写能力一样,是与先验性密不可分的——并随之一并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