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划谬误只是普遍存在的乐观偏见的一种表现形式。我们中的大多数人都认为世界是美好的,但世界却没有想象般美好;我们觉得自己的贡献很大,但事实上并没有那么大;我们认为自己设定的目标很容易实现,但其实实现的可能性也没有那么大。我们还容易夸大自己预测未来的能力,进而导致乐观的过度自信,这可能会影响到决策。乐观偏见也许是认知偏见中最重要的一种。如果你性情乐观,就应该既乐观又谨慎,因为乐观偏见可能有益,也可能带来风险。
乐观主义者过度自信的代价
抱有乐观心态很正常,但一些幸运儿比其他人更为乐观。如果你天生就有乐观偏见,无须别人告知,你就知道自己是个幸运儿,因为你已经感到幸运了。乐观心态大多是遗传下来的,是人类普遍存在的一种性情,偏向于看到事物积极的一面。
如若让你为自己的孩子求个愿望,你应该真心希望他或她有个乐观的心态。乐观主义者通常都是开朗快乐的,也因此颇受欢迎。他们对失败和困难的承受力都比较强,患抑郁症的概率低,免疫系统良好,也更注重身体健康。他们感觉自己比别人健康,事实上他们的确更长寿。有些人会夸大自己的预期寿命,认为自己的寿命会超过保险界的统计数据。而对这些人的研究表明,他们的工作时间较长,对自己未来的收入更有信心,离婚之后更容易再婚(典型的“精神胜利法”),也更容易投资个股。当然,只有那些带有轻微偏见并且能在不脱离实际的前提下“强调积极因素”的人才能享受乐观主义带来的益处。
乐观主义者对塑造生活起到了或大或小的作用。他们的决策产生了一定的影响。这些乐观主义者是发明家、企业家、政治和军事领导人,总之不是普通人。他们寻求挑战,承担风险,最终获得了成功。他们有天赋,也一直很幸运,几乎可以肯定地说他们比自己认为的还要幸运。他们很可能天生就是乐观派。一项对小型企业创始人的调查总结道,企业家对待生活的态度普遍比中层主管乐观。他们成功的经历印证了他们对自己的判断和掌控能力的信心。他们的自信因别人的崇拜而增强。这条推理使我们得出一个假说:对他人生活影响巨大的人可能是乐观和过度自信的,这种人承担的风险远大于自己所能意识到的水平。
这一证据表明,当个人或是机构自愿承担重大风险时,乐观偏见都发生了作用,甚至起到了主导作用。通常冒险家经常会低估胜算,还投入了大量精力去寻求胜算。由于误算了风险,即使他们其实并不谨慎,那些乐观的企业家也会认为自己是谨慎的。他们相信自己将来会成功,因而也保持着积极的心态,这会促使他们广泛搜集资源,鼓舞员工士气,进而增加获胜的机会。当需要采取行动时,即使略带妄想,乐观主义也是件好事。
在美国,小型企业能够生存5年以上的概率是35%,但创立此类企业的人并不认为这些数据适用于自己。调查显示,美国企业家容易相信他们的事业正处于上升期:他们对“任何类似你们企业”的成功概率的平均估值为60%,几乎是正确数值的一倍。当他们评估自己企业的胜算时,偏见就更为明显了。有81%的小型企业创办人认为他们的胜算达到70%甚至更高,有33%的人甚至认为他们失败的概率为零。
有偏见并不奇怪。如果最近某人开了家意大利餐厅,你在采访他时就不要期待她会低估自己成功的概率或说自己缺乏经营餐馆的能力。但你肯定会纳闷儿:如果她通过一些渠道得知了胜算率,还会继续投入金钱和时间吗?或是她在得知胜算率(有60%的新餐厅3年后会歇业)以后,会考虑胜算率吗?答案是,她可能不会考虑采纳外部意见。
性情乐观的一个好处是它使我们在困难面前坚持不懈,但是这种坚持可能需要付出很高昂的代价。托马斯·阿斯特布罗(Thomas Astebro)曾经作过一系列令人印象深刻的研究,阐明了乐观主义者收到坏消息时会发生的事。他从一家加拿大机构,发明家援助计划,中得到了所需数据,这项计划对发明家的点子的商业前景进行客观评估,这一业务收取很少的费用。这些评估按照37种标准对每项发明进行比对排名,其中包括产品用途、生产成本以及预估的需求趋向等。分析师用字母表示排名,D和E表示失败,在分析师分析的各项发明中,70%都是D或E,他们对失败的预测非常准确:411个项目中仅有5项达到了商业化的最低标准,且没有一项算得上非常成功。
在收到自己那份意味着失败的评级结果时,约有一半发明家选择了退出。然而,即使在得知自己的项目毫无希望之后,他们之中仍有47%的人选择继续努力。这些坚持的(或是固执)人的损失平均会是放弃发明所遭受损失的两倍。值得注意的是,在乐观测试中得分较高(普遍比一般人群高)的发明家中,收到这个令人气馁的建议后仍然选择坚持的状况比较常见。总的来说,个人发明的回报很小,要“低于私募基金和高风险证券的回报”。一般说来,个体经营的财务收益属于中等:同等条件下,人们通过向雇主出售自己的技能得到的平均回报要比经营自己的企业更高。这表明乐观主义是普遍、执拗且代价昂贵的。
心理学家已经证实,大部分人都相信自己比别人有着更为理想的特质,他们愿意为这些实验室中的信念下一笔小赌注。当然,觉得自己很优越的想法在市场中具有重大意义。大型企业的领导有时会在投资巨大的并购上下很大赌注,因为他们错误地以为自己可以比该公司现任管理层更好地管理其资产。股市一般也会对此做出反应,兼并公司的价值会降低,因为经验表明,兼并大型企业的努力失败的概率往往大于成功的概率。“自负假说”(Hubris Hypothesis)已经解释了这种被误导的兼并:那些兼并公司的高管们只是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有能力罢了。
经济学家乌尔里克·马尔门迪尔(Ulrike Malmendier)和杰弗里·塔特(Geoffrey Tate)通过执行总裁在公司的股份持有量来鉴别他们是否是乐观主义者。他们还观察到,过于乐观的领导者承担了过多的风险。他们猜测更容易导致这些高层“向并购目标支付过高的溢价并承接毫无价值的兼并”的是债务而非股权发行或是其他方面的因素。值得注意的是,按这两位经济学家的观察结果来说,如果兼并公司的高管过于乐观,该公司的股票在公司并购中就会受到更大的影响。股票市场明显能够鉴别出过度自信的高管。观察得出,虽然对管理层的过度自信无可指摘,但他们还有其他的问题,比如:爱下不妥当赌注的企业领导之所以没有过度自信,是因为他们在拿别人的钱下赌注。相反,如果他们个人持有较多股份就会冒更大的风险。当商业媒体将过度自信的执行总裁标榜为名人时,他们造成的损失就会加重。这表明媒体界冠予执行总裁的声誉对于股东来说是代价高昂的。两位作者写道:“我们发现,若公司总裁曾被授予荣誉,则该公司的股票表现就不会很好。与此同时,执行总裁的报酬会增加,他们也会花更多的时间参与公司事务以外的活动,比如写书以及列席董事会等,还极有可能参与盈余管理。”
多年以前,我和妻子曾去温哥华岛度假。我们找到了一家漂亮、舒适的汽车旅馆,但它位于森林中部,这条路少有人走,不免有荒凉之感。旅馆是对年轻而又漂亮的夫妻开的。在我们的鼓励下,这对夫妻讲述了他们的经历。他们曾是亚伯达省的教师,后来决定改变自己的生活现状,遂用所有积蓄买下了这座12年前建成的汽车旅馆。他们说:“在我们之前的六七位老板都没能将这家旅馆妥善经营。”所以他们才能用这么便宜的价格买下这家旅馆。他们说这话完全是无意识的,口气没有任何讥讽之感。他们还说自己有贷款修缮旅馆的计划,在旅馆旁再建个餐厅,如此一来,整个旅馆就更具吸引力了。他们觉得没必要解释为何前几位老板都失败了而自己则成功了。无论是旅馆老板还是公司高管,他们都具备勇气和乐观的精神。
即使大多数风险承担者最终总是收获失望,但那些因乐观而承担的风险企业家毫无疑问都会为激发资本主义社会的经济活力作出贡献。来自伦敦经济学院的马尔塔·科埃略(Marta Coelho)曾经指出,小型企业的创办者要求政府在决策方面支持自己时(这些决策多半会失败),就会带来让人挠头的政策问题。政府会向这些几年后就会破产的企业家提供贷款吗?许多行为经济学家比较赞同“温和的家长式作风”,因为“温和的家长”管理可以提高他们的储蓄率。政府是否应该支持小型企业,如果应该,又该怎样支持小型企业,这些问题至今也没有令人满意的答案。
竞争忽视:为何大片会扎堆上映?
人们倾向于用愿望思维来解释企业家身上的乐观主义,但是情感只是乐观主义产生的一部分原因。认知偏见起了很重要的作用,特别是系统1的其中一个特征,即眼见即为事实。我们将注意力集中在目标上,锚定我们的计划,却忽视了相关的基础比率,导致规划谬误。我们只关注自己想做的和能做的,却忽视了他人的计划和技能。在解读过去和预测未来时,我们强调了技能的因果角色,却忽视了运气的影响。因此,我们产生了“控制错觉”。我们只重视自己已知的,却忽视自己未知的,因此我们对自己的信念过度自信。
“90%的司机都相信自己的车技要高于平均水平”这一心理学发现已得到了证实,也已成了文化的一部分,还成了普遍存在的高于均数效应的主要例子。然而,对这个发现的解读在近几年发生了改变,原来认为这是一种自我膨胀,现在则认为这是一种认知偏见。请考虑下面两个问题:
你是一个好司机吗?
你是一个高于平均水平的司机吗?
第一个问题很简单,人们很快就可作答,且多数司机都会答“是”。第二个问题要难很多,大多数受试者几乎都不可能谨慎而又正确地作答,因为这需要对司机的平均水平进行评估。读到这里,对于人们会用简单答案回答难题这一观点你已有所了解。虽然受试者将自己的水平与平均水平进行比较,却从未考虑过平均水平究竟是什么水平。对高于均数效应的认知解释有一项证据,即当人们被要求完成一项困难的任务时(对我们大多数人来说,这个任务可能是“你发起与陌生人交谈的技巧高于平均水平吗”),他们会不假思索地将自己划在平均水平以下。结果,只要表现还说得过去,人们就总是喜欢表现得过于乐观。
我曾经有过几次机会询问新成立的创新型公司的创办者及其合作人一个问题:公司取得的成绩在多大程度上取决于你在公司的作为?这明显是个简单的问题;人们很快就能回答出来,而且在我所抽取的小样本中,认为自己与公司成功的关联度没有低于80%的。即使他们并不肯定此时自己是否成功,这些有胆量的人也都认为自己的命运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他们肯定错了:新公司的成绩更多取决于其竞争者、市场的变化以及自身的调控。然而,眼见即为事实的原则也起到了一部分作用,企业家会自然而然地将注意力放在他们最为了解的地方,他们的计划、行为、最直接的威胁和机遇等,例如筹资能力。他们对竞争者所知较少,也就自然地认为竞争者与公司未来没多大关系。
科林·卡莫若(Colin Camerer)和丹·洛瓦洛创造了“竞争忽略”这个概念,并用迪士尼制片厂董事长的一段话阐述了这一概念。当有人问为什么有这么多高投资的大制作会同期上映时(例如《世纪大毁灭》和《独立日》),他回答道:
一切都是因为自负。如果只关心自己的生意,你就会想:“我有一个优秀的编辑部,还有个很棒的市场部,我们会做好电影的。”你还认为其他人肯定都不会这样想。但是在一年中的某个周末,你可能就会发现竟然有5部电影同时公映,那么来看你那部电影的人肯定就不会很多。
这个坦率的回答提到了自负,但这种自负不是指傲慢或比其他制片厂更有优越感。人们只是在决策时没有将竞争因素考虑在内,因为困难的问题再次被简单的问题替代了。这里需要解决的问题是:想想别的人会怎么做,有多少人会看我们的电影。诸位制片厂的主管考虑的问题则更为简单,无须多虑:我们的电影怎么样,有强大的部门为其作推广吗?我们熟知的系统1的眼见即为事实原则以及替代原则都引起了竞争忽略和高于均数效应的预测。竞争忽略的结果是产生了许多额外入口:众多竞争者进入市场,导致市场不能保证赢利,所以平均下来,其结果就是亏损。对于新进入市场的公司来说,这样的结果会令其失望,但是这对总体经济的影响却可能是积极的。事实上,一些创新型企业的失败标志着新的市场需要更有能力的竞争者。乔瓦尼·多西(Giovanni Dosi)和丹。洛瓦洛称这些创新型企业为“乐观主义烈士”,对经济有益,对投资者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