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半佛仙人的第453篇原创
1
最近脱口秀界很热闹,杨笠和池子隔空打闹。
杨笠老师广告接了个爽,池子老师正视自己内心,发现里面居然藏了个河南黑人女性。
建议大家都试试玩儿脱口秀,把自我认知的潜力都挖掘出来。
整个互联网世界关于他俩谁更对,人该不该有自信,狗叫是不是因为被砖头砸到了这几个论点展开了激烈的探讨。
大家讨论的都很对,就是狗遭了罪。
建议大家微博发言前捂着动物保护法好好发个誓,在这短短的几十个字评论中,没有任何狗狗受到伤害。
都说狗是人类最好的朋友,人类太虚伪了。
我很喜欢看脱口秀,但我喜欢看的是线下小剧场的那种,各种荤段子政治梗齐飞,演员放得开百无禁忌,门里都是狼人,出门之后都是正经人,我非常喜欢这种感觉。
但很遗憾,在更广阔的大舞台上,没有脱口秀存在的空间。
中国脱口秀与其说是脱口秀,它演讲的性质反而更重一些。
更幽默的演讲而已。
因为任何稍微有所极致的表达,在大舞台上引发的戏,要比脱口秀本身还要刺激。
“男人没有底线”只是杨笠脱口秀中的一个包袱,在该节目中,她也在尽可能的表达“男人很垃圾,但是我很想跟他谈恋爱”等求生欲满满的观点,甚至我都觉得她在刻意讨好男性。
但是当这句话出现在社交媒体后,杨笠就成了当代咪蒙。
这种因为一两句话就高潮对骂的事情,我们已经见了太多,杨笠只是其中一个而已。
大家从来就不想表达欲沟通,大家就是想趁着情绪对骂。
什么对错,我们只想对线。
这有问题吗?其实没问题。
但脱口秀就面临了这样的问题,不讲对立,不够刺激。
讲了对立,祖师爷倒立。
于是中国脱口秀看透了脱口秀不挣钱的本质,现在更像是一场多赢的棋局。
对节目本身而言,需要明星带来热度,需要脱口秀演员带来话题度,部分参演的明星得到洗白,节目背后的公司可以割资本市场韭菜;
对脱口秀演员来说,拥有自己的母题,和固定的受众,不做太大变化背叛受众,说着观众想说的话,身价就能水涨船高,获得更好的商业资源。
拆碎一看,大家都从中受益了。
那哪怕中国脱口秀不是脱口秀,也没有什么关系。
谁说脱口秀,一定要是脱口秀呢。
2
中国脱口秀到底是什么?
我们常说的脱口秀,名为Talk show,本意是show,就像是《金星秀》、《天天向上》等show,实际上更多是一种固定场地,固定时间段的访谈类节目。
而我们常见的脱口秀,实际上名为Stand-up comedy,应该翻译成单口喜剧,与脱口秀是两个东西,但是却被张冠李戴,望文生义了。
你可以理解为是栋笃笑那种形式,实际上在我看来,中国的脱口秀精神只有栋笃笑,周立波要不是自己实在太作,原本也有机会。
(以下“脱口秀”,实指单口喜剧,不再赘述)
这种一人一麦,靠能力控场的喜剧形式,我们早就有了另一个模式,叫做单口相声。
仔细类比,我们会发现两者拥有共同点,相声有小园子,脱口秀有开放麦,都强调与观众互动,都需要反复琢磨段子,以免演出时冷了场。
但脱口秀与相声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脱口秀是冒犯的艺术。
天上地下,老子拳打脚踢。
脱口秀的本质是通过冒犯-愤怒-消解来取悦观众,是在观众上面的。
不赚钱归不赚钱,但是这门艺术形式是在观众上面的。
而相声不一样。
相声起源于撂地演出,必须要哄着观众,不断自我调侃,自我牺牲带来笑点,寄希望于观众的打赏。
在这个设定下,观众就是衣食父母,拿观众开涮是大忌。
就像是郭德纲口中的于谦,于谦的父亲王老爷子,于谦一家子,他们成了一个靶子,他们出轨,赌博,裸奔,刺激,却与观众无关。
观众被放在安全区内,听着与自己无关的故事过瘾。
在台上,于谦不是于谦,是一个专门用来开涮的艺术形象;
下了台,于谦还是于谦,是相声皇后。
但脱口秀不一样,脱口秀基于现实生活的冒犯,将真心话藏在了段子里。
正如一句俗话,喜剧的内核是悲剧,它不是简单的讲笑话取悦你,而是消遣问题,用段子进行反击。
我们平日生活中很难时时保持理性,做出太多不理性的行为,生活中有太多荒唐的事情。或许我们当时意识不到,但是在脱口秀中,脱口秀演员会用理性的思维,用段子进行批驳反击。
演出场地就在酒吧中或剧场里,演员未必是专业的演员,每个人都可能有正职,甚至喝了两瓶才上了台,他们经历了世态炎凉,用段子解构世界。
在演出中无论国家、种族、性别、宗教等敏感话题,都可以用来冒犯一下,弱势群体可以调侃强势群体,以往不敢提的问题,在这里都可以大胆的讲出来。
只要观众笑了,他们的冒犯都可以得到赦免。
如果观众为此愤怒,脱口秀女王Joan River当初的话就是有力的反击——都放轻松点,这只是个笑话而已,傻X。
所以冒犯是脱口秀自带的因素,它就基于现实而生,不冒犯不叫脱口秀。
一句名言称,
“如果你看了一场演出,而没觉得冒犯的话,你的钱是白花了。”
所以舶来品脱口秀觉得本土化的那一刻,矛盾就诞生了。
观众往往抱着看相声的心态来看脱口秀,那就会有部分群体被冒犯到,觉得自己安全空间受到侵犯。
如果表演者讲得好笑,或许能够侥幸逃脱,如果不好笑,那就是车祸现场。
中国脱口秀发展到今天,实际是舍弃了部分冒犯的成分,更多以自嘲自贬成为笑点,换来的生存土壤。
想要得到部分本属于相声的观众,就要参考一部分相声的路。
这件事没有对错,只是文化不兼容,小众文化要本土化要破圈,必然要向现实屈服。
3
脱口秀在中国发展成如今,与原貌大相径庭,情有可原。
首先脱口秀发展的时间就短,受众也少,从业者磨练的时间也短。
脱口秀门槛很低,很多演员从开始练习,到出名,用不了几年的光景,更仰仗着演员个人对工作领域的刁钻理解,为观众带来的信息增量。
就像法律人罗翔,眼科医生陶勇等一上台就可以说得还不错,这都是专业领域研究深入带来的优势。
但专业演员火了以后频繁商演,少有时间想段子,思考世态炎凉,所以只能借鉴相声的形式,拿自己开涮,拿社会公敌开涮。
创造段子很难,但是借鉴,传播或抄袭,很简单;
你能说,我为什么不能说?
脱口秀演员名气越大,观众期待值越高,越需要带来新段子,可强如赵本山,一年也就带来几十分钟的小品内容,脱口秀演员浑身是梗,又能憋出多少全新的段子呢。
这就是线下脱口秀不让拍照拍视频传播,而早期相声鼓励拍照拍视频传播的原因——最起码人家有几百段传统相声兜底呢。
此外,传统脱口秀在国内营养不良的原因,本质上还是因为我们没有冒犯文化的土壤。
我们欣赏喜剧,大部分时候是略带居高临下的俯视心态的。
我们笑傻人,笑低情商的莽汉,笑惧内的小男人,笑奇怪的口音,等等。
演员贬低自己,让我们获得较高的身位。
所以我们喜欢相声。
我们不会成为被冒犯的主体,我们也没有做好被冒犯的准备,大部分时间大家看喜剧,还是图一乐。
正如同相声中有包袱,脱口秀也有类似的内容,巧妙的脱口秀会通过一个较高的角度,让人对现实生活中有恍然大悟的感觉。
但大家如果真的想学习人生道理,为什么不看主流相声呢。
这种文化上的不同让脱口秀能说的不多,不能说的太多。
理解成本在此,传播就增添了难度。
就像是RAP一样,大家互相diss,并不是真的想让对方吃火锅底料;
就像是拳击一样,打的满头是血的两方也没有什么夺妻之仇灭门之恨。
池子提到了一点,脱口秀虽然冒犯,但本质是消遣性大于煽动性,冒犯是为了和解,而不是对立,太极端的行为会消解和平地争取权益的人做出的努力。
他说的未必是对的,但确实是安全的。
因为他在剧场吃过地域梗的大亏,哪怕他自己就是河南人。
培养脱口秀文化需要时间。
但是要理解冒犯二字的精髓,更需要时间。
4
冒犯二字背后,是东方文化与西方文化上的差异。
这是“耻文化”,与“罪文化”的不同之处。
西方强调甩锅,东方强调自省。
见贤思齐,见不贤而内自省也,当问题发生时,多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想想自己错哪儿了。
吾日三省吾身,我配吗,我配吗,我配吗。
人需要考虑社会因素,想想别人怎么看你,怎么说你,怎么评价你的;
人需要注意礼义廉耻,就是害怕过错暴露到社会上时,社会将耻辱降临到这个人身上。
仰不愧天俯不怍地,这个天地不是真正的天地,而是社会道德。
在这个文化影响下,一个人向光明处看,需要对社会做贡献,做一个无私的人;
向阴暗处看,会因为害怕耻辱,而想办法遮掩罪过。
而冒犯这个行为,就是将人的过错、弊病袒露到社会上,这注定会让人懊恼,而懊恼,没那么好洗脱。
所以就算是提醒别人,儒家文化也会用各种暗喻,《邹忌讽齐王纳谏》就是鲜明的例子,这个讽,说到底还是拿自己开涮,给领导留面子的规劝。
但“罪文化“,与”耻文化“不同在,它默认人有原罪。
它源于基督教,默认上帝是全知全能的完美道德标准,而不是社会的平均道德,人需要自我赎罪,需要忏悔,但那也是个人的事。
反正审判日终会到来,大家做了什么事,神自然清楚。
罪是私密且可以赎清的,需要关爱他人消解罪恶,这时当个人能力越强时,往往暗示着这个人赎罪的能力越强。
所以当被冒犯时,大不了认错,就算是真的有错,那别人就那么绝对干净吗?
这就是脱口秀中冒犯元素,在国内引发轩然大波的原因。
不管你冒犯的本意是消解还是煽动,不管这部分人是否真的有道德问题,你将这个问题暴露在社会上,就会有人感受到冒犯带来的社会压力。
你需要否定问题,从根源上证明它就不存在;
或者坦然面对,承受难以轻易缓解的懊恼。
当问题小时,还可以玩笑二字糊弄过去,但问题尖锐时,这就不是喜剧所能够解释的了。
尤其是从小剧场到大舞台,风险一层往上抬。
被冒犯的群体选择哪条路,都不是一件易事;
而总有一天,你会被冒犯到。
这就表示,正宗脱口秀在中国注定没有明天。
但其实,我们诞生了一种全新的冒犯文化,核心是把自己和他人融资在一起,然后一起冒犯。
拿自己开玩笑是“打工人”、“干饭人”、“小丑竟是我自己”,本来就是一种耻文化与罪文化对冲后的结果。
从这个角度讲,大家各个都是大艺术家。
我们虽然永远没有正宗的脱口秀。但又何必要有?
笑,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