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跃”诞生于1958年的上海大孚橡胶厂,前身是军用解放鞋。1958年,“大跃进”运动如火如荼,全国对胶鞋的需求大增,大孚橡胶厂工人遂开展工作,以“飞跃”冠名其集体新设计的一款民用解放鞋,注册了相关商标,寓意不言自明。这款鞋像坐上火箭一般,投产首年即生产161万双,1964年被评为全国同类产品第一名。
后来,由于轮胎利润高,身为国企的大孚应上级部门要求转产轮胎,在90年代逐渐将胶鞋业务转移给了合资联营的大博文鞋厂。2000年后,大孚橡胶厂注销改制,为了安置工人,上级部门让时任厂里工程师的刘网生成立生龙鞋业,继续生产胶鞋,并授权其使用“飞跃”商标至2023年。2005年,原大孚橡胶厂停产,刘网生注册了新的大孚橡胶有限公司,属于民营企业,仍由生龙鞋业生产胶鞋。此后,大博文鞋厂因世博会搬迁等原因停产,市面上只有大孚生产飞跃鞋。
2007年法国人抢注商标后,刘网生代表新大孚厂跟对方在上海谈了两天,都没有结果。“法国愿意合作,但领导要求收回商标,最后就没谈成。”那时大孚飞跃生存困难,市场只识大博文飞跃,不识大孚飞跃。刘网生和刘庆龙只有挨家挨户推广,屡屡碰壁,“相当艰难”。提及“飞跃”,大家都知道,提及“大孚”,商家们就疑惑了:“大孚不是做轮胎的吗?”
与此同时,一个叫田波的年轻人找到了新大孚。那是2007年,田波25岁,和朋友盘下了衡山路上一家黑胶唱片店,命名为Culture Matters(简称CM)。他们有一个“组局”想法,收罗能代表中国的国货实物,进行改造更新。那时国货普遍知名度不高,鞋类市场多被进口品牌占据。田波与外国友人聊天时,被问及中国有什么代表性快消品牌,他一时语塞。
田波去找不同的老品牌合作,聚焦在鞋类。这个行业具有一定门槛,品牌也更少。他们最先找到回力,回力老仓库里留有上百双老库存鞋,“盒子全是灰,但打开一看,非常有复古的感觉,我们就很喜欢”。这款鞋很快以数倍售价卖光,团队进而提出了改造品牌的想法,不过对方兴趣不大。“你跟他聊订货、聊销售可以,但想多聊一点儿,就聊不起来。”田波说,改造品牌涉及生产线调整,但当时很多老品牌还嵌在国有旧体制里,思维保守,转型困难。
大孚飞跃是例外。CM找来,让当时境遇不佳的大孚飞跃有了转型可能。新大孚是民企,体量小,能迅速转身。刘庆龙说,他们听完田波的提议后,“完全就是耳目一新的感觉”。双方一拍即合,彼此取长补短:大孚负责做鞋,CM负责改造设计、运营品牌,同时拿下了大孚飞跃在上海的独家代理经销权。
时至今日,CM在上海地区已有30多家线下店。徐家汇日月光广场的旗舰店开在了星巴克对面,红蓝色的Logo铺满了外墙,进门就是一面白墙,摆满了飞跃经典款501及其各种衍生款式。不时有逛街的年轻人与情侣们路过此地,看见一墙的“小白鞋”就进来看看。
CM零售店里的飞跃鞋,有很多代表中国传统文化的手绘版
刘庆龙说,与其他行业不一样,一般各个鞋类品牌都会有自己的经典款或概念款,在此基础上衍生形成自家独特的风格与款式,尤其在运动休闲鞋领域,比如Nike的Air Force 1、Air Jordan 1,匡威的All Star系列等等。“一个品牌一般只有一个概念性,比如耐克,就给人一种张扬的酷的力量,阿迪就相对朴实简约一些。”
飞跃鞋的概念性,是基于其经典款501形成的简洁明快之感。单品销量中501的销量永远是最大的,占大孚飞跃整个销售额的25%,最高时一度能超过50%。田波说,今年由于疫情影响,新品上货不会太多,团队打算靠着过往款型熬过寒冬,以经典款为主。“飞跃好就好在有经典款。”
2008年,CM与大孚飞跃的合作起步也是从改造经典款入手。首批试水6个改良款都没有革命性变动,只是在原款基础上做了中高帮,增加Logo的现代感,鞋口倾斜更易脱穿。试水版产量不高,CM店面每个颜色和尺码只拿到10双,用牛皮口袋包着,在衡山路店铺卖60多元一双。田波说,他们当时的逻辑是,对于中国人来说,飞跃代表一种回忆,而对于老外来说,飞跃则代表中国文化。而能去逛衡山路的人,不会吝啬多花几十元去购买一双飞跃鞋。因为原有飞跃鞋当时市场上数量不多,并且只在中低端渠道售卖。“这给我们打开了思路,证明改良是可行的。”
到2009年第二批改良时,田波坦承,团队这时受了法国飞跃的影响,开始做“精酿化”改造,打造了501升级款331,引入蓝白、金白等配色,将大底、鞋面做精细改进,穿来更舒服柔和。鞋子质量上了台阶,售价也更贵,CM线下零售店开始进军上海其他中高端商圈,试图摆脱地摊货的形象,线上也做起精装淘宝店。“70元是基础价。”田波说,这批改良有20~30款,其中十几款在之后几年里都很畅销。不过当时每天仍会有无数顾客发出疑问:“飞跃不是只卖20多块吗,怎么突然卖这么贵了?”
真正让飞跃售价产生质变的,来自2015年与迪士尼合作的星球大战联名系列。这次合作被田波称作飞跃的“第一波大动作”,给飞跃带来了极大的影响,“可以说是重塑了我们整个体系”。那时上海迪士尼乐园开园在即,《星球大战7》即将上映,迪士尼遍寻国货品牌合作,找到了飞跃。作为一个国际品牌大户,迪士尼内部专门设有一个创新部,负责本土化,尝试各种新玩法,推广迪士尼品牌。
这次合作由CM和迪士尼共同设计。田波团队非常重视,动用了几乎最好的资源,找了“格瓦拉电影”的朋友,第一次熬了几个通宵做了PPT。最后,一共设计了10款星战联名鞋。设计方案通过后,鞋子要做出样品。但样品出来后,迪士尼很不满意:一些细节与设计图纸有差异,比如Logo位置偏移了不到几毫米,字体稍大了些等等,需要重来。
这与硫化鞋的工艺有关。胶鞋、帆布鞋都属于硫化鞋,而耐克、阿迪等运动鞋是冷粘鞋。冷粘鞋是先生产各个部件,用模具压出,之后一次组合拼装成型;硫化鞋的大底、鞋头、围条则以橡胶为原料,要先化学调和,再以粘贴、模压或注胶加工成型,最后在上百摄氏度的高温下硫化45分钟,让鞋子更具强度和弹性,前后有100多道工序。刘网生说,从工艺上看,硫化鞋更加繁琐复杂,“所以你看假冒伪劣品都是仿冷粘鞋的”。
刘网生说,过去很多工序是人工完成,设计图纸和实物会有些差异。比如,人工给鞋围条打胶时常有溢出,导致旧式飞跃鞋常有溢胶——直到今日还有些消费者喜欢这种溢胶,“说有记忆中飞跃的味道”。然而,在“精酿化”改良要求下,这种品质差异变得不符合时代要求,尤其是在与迪士尼这样的大品牌合作时。
“特别严格,你设计成什么样,产品就得是什么样。”田波说,迪士尼对细节有着完美主义般的偏执。他最初很吃惊,这些细微差异不显著,过去他们视作正常,默认合格,“直接就能出,因为完全不愁卖”。
按照约定,星战联名鞋要在2015年底的某次展会上首次亮相。为此,刘网生直接飞赴福建寻找供应商重新打样。那时没有微信,田波与刘网生就通过QQ视频,每晚讨论交流,指出瑕疵,审核几轮。即使这样,到了展会前夜,当刘网生带着两批样品飞回上海时,田波看了还是觉得“完全不能用”,两批都或多或少有瑕疵。情急之下,他们当晚找到一个老师傅,连拆待补,将两批修补综合成一批,第二天拿去展会。
“我很明显地能感受到那次合作对供应链的冲击。”田波说,与迪士尼的合作,可以说重塑了其整个思维与体系。进入2016年后,国货联名兴起,飞跃又推出了米奇、漫威等联名款,越来越多的品牌商找来合作。
联名品牌加持下,田波战战兢兢给星战联名鞋定了188元的“高价”——此前飞跃鞋定价很少超过100元。结果销量形势喜人,有几款鞋很快售罄,需要补货。很多消费者一度以为这是法国飞跃。田波记得,客服同事当时听着成交声,开心地说:“现在全是一两百元的单子,太爽了。”
老大孚橡胶厂成立于1931年,新中国成立后生产军用解放鞋,进而是飞跃鞋。早年间很多工序都需人工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