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通往第1会合点的路上,我们遇见的第一块里程碑位于20万年前。跟后来气温骤降的强冰期相比,这一时期的气候相对温暖。气候变暖一定曾是这段时期人类历史的主要推动力。
有两个原因让我们选择在这个小站停留。首先是关于我们的最近女性共同祖先的。几种最主要的猜测都认为她就生活在这个年代。细胞的线粒体只来自母亲,因此我们可以利用线粒体里那一小段DNA来追踪母系家系,因此我们最近的女性共同祖先也常被称为“线粒体夏娃”(mitochondrial Eve)。基于线粒体DNA的推理方法曾在阐明人类晚期历史的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我们将在《夏娃的故事》中讨论这一方法的陷阱。
在这里停留的另一个原因是想看看在埃塞俄比亚奥莫河畔(Omo river)发现的化石。这些化石最早是由理查德·利基(Richard Leakey)于1967年发现的,但在2008年又重新回到聚光灯下,因为据估计,它们的历史长达19.5万年。其中最有趣的两件化石是两块残缺的头盖骨,分别来自河流两岸,二者之间有细微的差异。第一块头骨几乎完全可以被当作现代人的,但第二块就跟我们的不太一样了:底部有点宽,额部则略平。更完整的样本来自赫托(Herto),也是在埃塞俄比亚,年代略晚一些,有16万年历史。这些化石当中的头骨也有类似的“近似现代”的形态。姑且不管“现代”和“近似现代”之间微不足道的差别,很明显这些头骨捕捉到了一个渐变的过渡时期,也就是如今被我们统称为“早期智人”(Archaic Homo Sapiens)的先辈向我们过渡的过程。
在有些权威学者笔下,“早期智人”一词的指代范围可以一直延伸到大约90万年前。时间越早,智人就越像另一个较早的物种,即直立人。其他人则倾向于给这些桥梁一般的中间物种各起一个单独的拉丁学名。在这里我们将避开这些争论,转而采用我的同事乔纳森·金登(Jonath an Kingdon)的英国式叫法,把它们分别称为“现代人”(Moderns)、“古人”(Archaics)和“直立人”(Erects),以及其他一些名字,我们稍后遇到的时候会再提到。不管是在古人和进化出古人的直立人之间,还是在古人和他们所进化出的现代人之间,都不可能划出一条清晰的界限。顺带一提,请务必小心不要混淆,因为事实上直立人比古人更“古老”,而这三种类型全都是直立的!
就我们所知,这种从古人到现代人的解剖结构转变只发生在非洲。不过古人类型的化石却在世界各地都有发现,年代不尽相同,但都有几十万年的历史,比如德国的“海德堡人”(Heidelberg man)、赞比亚的“罗得西亚人”(Rhodesian man,赞比亚曾被称为北罗得西亚)和中国的“大荔人”(Dali man)。古人也像我们一样有着硕大的颅腔,平均脑容量在1 200毫升和1 300毫升之间,比我们的平均值1 400毫升略小,不过古人和现代人的脑容量分布范围是完全重叠的。跟我们比起来,他们的躯体更强壮,颅骨更厚,眉骨更突出,下巴却没我们明显。他们比我们更像直立人,后见之明会把他们看成过渡类型。有些分类学家把他们当作智人的亚种,比如称其为海德堡智人(Homo sapiens heidelbergensis)。若是考虑亚种的话,我们就是现代智人(Homo sapiens sapiens)。另一些人则不把古人当成智人,直接称其为海德堡人(Homo heidelbergensis)。还有人进一步将古人分成多个物种,比如海德堡人、罗得西亚人(Homo rhodesiensis)和先驱人(Homo antecessor)。每个思考过这个问题的人都知道,如果对物种的划分毫无争议,那才是值得我们担心的事情,因为从进化的角度来看,生命本来就应该有一系列连续的过渡类型。
不幸的是,这一系列连续的化石形态会造成一种倾向,让人把它们想象成一条笔直单一的进化路径,比如把它们按照脑容量排列起来。我们将会看到,人类起源晚期历史的真实图景其实复杂得多。进化是一个乱糟糟的历史过程,不太可能直线前进。最明显的例子是尼安德特人。这类人最早的化石发现于尼安德河谷(Neander Valley),尼安德特人也由此得名[61]。
关于尼安德特人,一种看法是把他们当作我们的表亲,认为他们代表了从古人进化而来的另一个独立分支。我们是在非洲进化的,他们则是在欧亚大陆(Eurasia)和中东地区(Middle East)。在某些方面尼安德特人比我们更像古人,据信他们从古人分化出来的时间也比我们早一倍,大概是在50万年前甚至更早。西班牙北部的胡瑟裂谷(Sima de los Huesos[62])记录了他们的独立进化路径,这里有一批40万年前的珍贵化石,年代早于尼安德特人的经典类型,有许多尼安德特人标志性的特征,却又不完全相同。
在我们当前会合点所处的时代,这些生活在欧亚大陆上的人已经积累了一批足够鲜明的特征,使得有些人更愿意把他们归为一个单独的物种(即Homo neanderthalensis)。他们保留了古人的一些特点,比如现代人所不具备的高眉骨(这也是为什么有些权威学者认为他们只是古人的一个类型)。作为对寒冷环境的适应,他们拥有粗壮的身材、短小的四肢和巨大的鼻子,想必他们还穿着温暖的衣服,而这衣服大概是由动物皮毛制成的。
尼安德特人的粪便化石使我们有机会推断出他们的食谱。他们的食物以肉为主,掺有少量蔬菜。人们常说他们的大脑比我们略大,但体重校正之后的结果证明,我们依然是更有脑子的那个,这方面内容请参见《能人的故事》。有些迹象表明他们会为死者举行葬礼,还创造简单的艺术,人们常对此进行过度解读。没人知道他们是不是有语言,关于这个重要的问题众说纷纭。考古学迹象表明,尼安德特人和现代人之间可能有双向的技术流动,但这完全有可能是借助模仿而非语言来完成的。
这就为我们带来一个棘手的问题,即尼安德特人和现代人的相互关系。随着现代人扩散出非洲,其活动区域开始跟尼安德特人有所重叠,最开始是在大约10万年前的中东,随后是西亚,最后是欧洲。现代人大概在4.5万年前进入欧洲,之后没过几千年,大概在4万年前,尼安德特人就基本上从化石记录中消失了。时间上的吻合让许多人猜测是现代人造成了尼安德特人的灭绝,不知是通过屠杀还是竞争。
研究者从多份尼安德特人遗骨中提取出了DNA,这一惊人的成果使得尼安德特人消失的问题出现了新的转机。一份研究表明,西欧和东欧的晚期尼安德特人之间存在一个重要差异。在现代人抵达之前,西欧的尼安德特人就发生了一次突然的遗传多样性下降,时间正好和一段极度寒冷的时期相吻合。这就证明,即使没有现代人的竞争,尼安德特人种群的规模和地点本身就存在波动。另外一些关于古代DNA的研究则有助于阐明尼安德特人是否曾和现代人混血,如果是的话,那就意味着他们根本没有灭绝。在本篇末尾《丹尼索瓦人的故事》的序言中我们会谈到这个问题。这篇序言将向我们介绍这个故事最惊人的观点,即除了尼安德特人之外,人类还有另一群表亲。这位神秘的“第三人”(实际上证据来自一位年轻的女孩)的存在完全是根据DNA证据推断出来的,这是我们第一次介绍关于基因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