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行看门道
叶凯雄
大卫·赖克在人类遗传学研究领域是一位泰山北斗式的人物。作为一位刚起步的人类遗传学研究者,我自己的科研受到了大卫巨大的影响,不仅因为他是我学术上的祖师爷(我的博士后导师阿隆·凯南正是在大卫的实验室接受了博士后训练),也因为我一直都关注着大卫的研究,就像是关注着天上的北斗星一样以确定自己的方向。当我获悉大卫有一本关于古DNA的书要出版时,便毫不犹豫地预订了一本。在读到这本书英文版的第一天,我就决定要把它翻译成中文。我不仅想让更多的中文读者读到这本书,也想借着翻译的机会仔细揣摩和学习大卫的科研历程。经过一番打听之后,我获悉湛庐文化慧眼识珠,早就购买了该书的中文版权并且安排了胡正飞老师进行翻译。很幸运的是,简学编辑和胡正飞老师同意了让我加入这个翻译团队。
当我在2018年夏天开始着手翻译这本书的时候,我刚好结束了博士后训练,并准备开始在乔治亚大学组建我自己的人类遗传学实验室。当时我一直在思考:该如何规划我自己实验室的研究方向呢?读着这本书,我很好奇:大卫当年是如何选中古DNA这样一个创新又高产的研究方向的呢?其实,当大卫在2003年组建自己实验室的时候,他研究的并不是古DNA——当年的实验技术尚未成熟。当时大卫关注的是如何从当代人的DNA里解读出人类的历史以及找到致病的遗传变异。为此,他发展了多种统计学方法。而正是这数据分析方面的专业能力把他带进了古DNA研究的大门——当斯万特·帕博成功解决实验上的难题,得到了尼安德特人的DNA数据之后,他邀请了大卫进行数据分析。
大卫跟着斯万特合作、学习了7年之后,终于在美国哈佛大学建立了一个跟德国马普研究所一模一样的古DNA实验室,并进一步发展了新的高效又便宜的技术,掀起了这一次人类遗传学和历史学研究的革命。大卫关心的科学问题其实一直都没变:如何用遗传学的数据来研究人类的历史?而大卫扎实的专业背景和敏锐的嗅觉使得他可以在古DNA技术发展的初期抓住机遇并取得巨大的成功。
也许,当年大卫就意料到了古DNA技术会带来许多新发现,但他肯定没有料到这些发现是什么。跟随着大卫的脚步,漫游世界各地解读新的古DNA证据,这部新的人类历史对我最大的震撼就是人群的迁徙和融合——根本就没有什么“纯”的人群!没有什么纯粹的白人、黑人,也没有纯粹的欧洲人、非洲人、美洲人或者是东亚人。每一个地区的人群在历史上都发生过更替或者与新迁入人群的融合。几乎所有相遇过的人群都发生过混血,人群与人群之间并没有生物学上的明确界限。不同年代的古DNA样本帮我们重建了这一部人与人、人群与人群,甚至是现代人与古老型人类之间相互联系的历史。这部历史不仅告诉了我们“我从哪里来”,也能够帮助我们理解“我是谁”以及“人何以为人”等根本问题。
古DNA研究带来的发现是颠覆性的,也是充满争议的。有许多发现将来也许会被推翻,有许多的问题还没有定论,有许多疑问亟待研究,也有许多的地区和年代还没有古DNA数据(中国地区迄今只发表了一个古DNA样本)。有许许多多有意思的发现等待着我们去发掘。我邀请年轻的朋友们一起来探索这些未知的奥秘。
最后,我要感谢简学编辑和胡正飞老师在翻译过程中的精诚合作,也特别感谢我的好友傅贺,是他启发并带领我进入了科普翻译领域。
外行看热闹
胡正飞
想必很多人还记得“基因编辑婴儿”的话题。由于其始作俑者是位争议极大的中国学者,而且还登上了2018年底的《自然》杂志的年度十大人物榜,媒体里很是沸沸扬扬了一阵。我也属于看热闹的老百姓之一,顺手翻了翻几年来的榜单,发现至少从2012年起,每年的十大人物中都至少有1人的工作直接与DNA有关,2018年更是达到了3人。由此可见,近年来在全球范围内令人瞩目的科学事件当中,DNA是一个重要的角色。
而本书的作者大卫·赖克,就是2015年这份榜单中的人物,只不过他的关键词在DNA前面加上了一个“古”字。对他的介绍是这样的:“伟大的思考者,让古DNA从小作坊式的研究变成了工业流程。”当大卫在本书中描述自己的科研模式时,他也说道:“建造一个工厂,然后利用它来回答关于人类历史的深层次问题。”如果一位有情怀的科学家,不仅自己有出众的科研能力和成果,还能创造一系列高效且便宜的科研手段,那么他所带来的一定不仅仅是一个工厂,而是以惊人的力量给人类的知识状况带来巨大的冲击。
那么,大卫到底带来了些什么呢?
首先是磅礴而出的数据洪流。如今,我们大多数老百姓都知道,DNA可以帮助确定人与人之间的亲缘关系,还能帮着理家谱。实际上,一个人的基因组内能纪录众多祖先的历史,通过数据分析的手段,仅基于现代人的基因组就可以窥探一个人群的过去。但是,这种历史知识的获取,本质上是从一个时间点去推断一个历史过程,很难解决大问题,例如,某一个文明到底是从哪里起源的?而古DNA的出现,可以让我们充分利用不同历史时段的遗传信息,例如某一个突变在不同的历史阶段出现的频率,从而让我们得以用动态的眼光来研究历史过程。大卫将古DNA比作17世纪发明的光学显微镜,显微镜让人类突然看到了细胞和微生物的世界,古DNA则将人类的历史,尤其是史前史,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度直接带到了人们面前。
其次是颠覆性的知识。各位读者,你能想象得到,迄今为止,古DNA及基因组革命的最大成就,不是帮着看病、治病,也不是鉴别亲子关系,而是帮着我们了解人类大迁徙和混血融合的历史吗?你能接受这样一种发现,即当今世界上各式人群表现出来的差别,只是近期才形成的表象吗?你知道印欧语系的起源是靠古DNA才一锤定音的吗?你了解对当代人类而言,几乎没有什么“纯正血统”吗?……在本书中,这样不可思议的故事太多了,特别是与欧洲有关的故事,可谓跌宕起伏,这可能与欧洲古DNA的数据比较多有关吧。在这些故事中,咱们中国的科学家付巧妹(她的博士后导师是大卫)起到了很大作用。她本人也被《自然》评选为中国十大科学之星之一。当时,国内媒体对她的介绍词是,“她用古人类的遗骸DNA改写亚洲的史前史”,似乎有点惊悚的味道!相信古DNA能给中国人带来很多新知和热闹。
大卫借助惠特曼的诗歌来抒发自己对古DNA和基因组革命的感慨:“我自相矛盾吗?/那好吧,我是自相矛盾的,/(我辽阔广大,我包罗万象)。”太贴切了。这种辽阔广大、包罗万象,让我常常在想,人类悠久的历史原来都蕴藏在这小小的DNA字母里,当大卫们、付巧妹们沉浸在DNA的数据中一窥天机的时候,会不会有一种“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的恍惚的感觉?
能与叶凯雄合作翻译此书是我的大幸,他从专业的角度给了我巨大的帮助,而且还对全书所有的译稿做了逐字校对。凯雄,祝贺你有了自己的人类遗传学实验室!我会坚定地等着看你的“热闹”。同时感谢简学老师一如既往的支持和鼓励。
如果读者再看看刚才说到的2018年《自然》年度十大人物,就会发现,一位叫维维亚娜·斯隆(VivianeSlon)的遗传学家也在此列。她从古DNA里发现了尼安德特人和丹尼索瓦人的直接后代。大卫和读者们又会有什么想法呢?哈哈,又有热闹看了!
出版说明
《人类起源的故事》的作者是一位群体遗传学家,在本书中,他根据基因组中的遗传变异位点追溯古今各人群的源流历史,赋予“血统”以新的内涵,这种研究新思路对我们进一步探索人类的起源、迁徙和演化具有重要启示。
在这场方兴未艾的古DNA革命中,许多颠覆性的发现喷涌而出,改写了我们对人类历史的很多看法。但请读者在阅读本书时要注意分辨,其中一些结论还有待进一步完善。正如作者所说:“……在这个领域里,变化一日千里,当本书到达读者的手中时,它所描述的一些先进的东西或许已经落伍,甚至被推翻了。在我写作此书的3年中,又有许多新的发现爆发出来,所以我在这里所描述的大部分内容都是我开始写作后才显现的成果。因此,我希望读者能够将本书中的话题看作是全基因组研究所能发挥的爆发性威力的例子,而不是看作对科学的一个阶段性总结。”这也是我们出版此书的意义,倡导读者秉承着发展的眼光看世界,既要看到当下技术的最新发现,也要看到不断变化的未来,目前的一切不都是定论。
另外,本书涉及“人种”“种族”“血统”等话题,译者将“species”翻译为“人种”,将“race”翻译为“种族”,将“ancestry”翻译为“血统”。“人种”是从生物学分类的角度来讲的,也就是“人科人属”下面的“人种”。“种族”是传统上对人的各种分类,比如最常见的黄、白、黑、棕四大种族,其含义是不准确的。作者对长期以来的“种族”观点提出了新的批评,并抛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新观点:今日的人类是过去的人群混血的结果,而过去的人类同样也是混血的结果,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对于书中作者的观点,读者可以作为参考,辩证地来看。